小說分享
1、(吾土):
馬家長子馬水生準備賣掉僅存的一塊地,與仲介阿龜、買主陳水雷在談論賣價,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終於以一甲十二萬成交。馬水生之所以會賣地,全都是為了父母親的病,醫生說他們的病已經不可能醫好,但也不會那麼早死去,馬水生不忍父母親受病魔的煎熬,與兄弟們討論後決定瞞著父母親變賣家中的土地來換取父母親的鎮定劑─「嗎啡」。然而,這塊地已經是馬家最後一塊地了。
馬水生想起這塊地原先是日本人種合歡林的地方。日據時代末期,戰爭越打越烈,物資缺乏,尤其燃料油更甚。於是日本官廳下令,獎勵農民種蓖麻,以補油料之不足,但價格極低,蓖麻又輕,賣不了幾個錢。那時馬家很窮,阿榮伯為一家長遠發展之計,認為要想辦法開墾一些土地,因為有土地才有依靠。那時合歡林是不可砍伐的,他們便藉著假裝種蓖麻的命令,進行合歡林地開墾計劃。他們把開墾出來的土地先種上蕃藷,再胡亂灑些蓖麻種子,然後轉移陣地,離開幾百公尺,又挖起來。這種瞞天過海,卑屈的求生存的辦法,不僅墾荒的過程艱辛,還得擔心害怕「四腳仔」的發現。但終於還是被發現了,阿榮伯為了一家人的性命,忍受著「四腳仔」的踢打,並含辱地下跪叩頭求饒。想著想著,馬水生的心越來越沉重。
回到家之後,馬水生到二老的房間準備清痰盂,二老感嘆病情沒有好轉,馬水生也不敢對他們說明實情。隨後二老問起田地的事,馬水生更不敢向他們說田地已經悉數變賣,還答應二老要帶他們到田裡去走走。
晚餐時,兄弟們討論起賣牛屎埔那塊地的事情,同聲咒罵陳水雷,但不得以還是得賣,想到開墾時的辛酸,兄弟們的心情又激動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水生感嘆起土地失去得如此快速,但他期許終有一天,賣掉的土地可以再回來,大家也都齊聲應和。
飯後女人把餐具端回廚房清洗,水生想到廚房叫女人煮一壺開水,不料卻在廚房門口聽見廚房裡他的女人和他四弟媳在吵架。四弟媳指控水生夫妻變賣土地之後有「歪哥」,兩人產生激烈的口角。最後水生大喝一聲:「散散去!」這一聲把所有的人都引到廚房來了,沒想到四弟媳還不停地以言語挑釁,卻招來四弟的巴掌。四弟媳一氣之下亂罵一通,把馬家瞞著父母賣地、給二老打嗎啡的事都說出來,冷不妨地在大家的後方傳出一聲爆喝:「散散去!你、你、你們這些不孝子!」馬家二老身子顫抖地站在廚房門口,阿榮伯質問水生賣地的事是否屬實,水生無言以對,阿榮伯悲憤之下痛打水生一頓,同時也捶打自己,大家趕緊把二老攙回臥室,並且保證會努力把賣掉的田買回來。二老這才平靜下來,正當大家準備步出臥室時,阿榮伯說:「土地是我們的,我們辛苦開墾的,那是我們的命,你們要勤懇,不管怎樣,都要積錢再買回來!」眾人出去之後,阿榮伯對老伴說:「都是我們!把子孫拖累到這樣,二、三十個人,連一畦種菜的土地攏總沒有,看怎麼過日!」
夜裡,水生輾轉難眠,直到聽到第一聲雞啼,馬水生突然想到什麼,身體就像觸電一樣,從床上彈坐起來,跳下床,暗叫不好,三步併兩步,慌亂萬分地衝進二老房裏。發現二老已經上吊自殺,兩人的手還緊緊地握著,水生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作者傳達的旨意
1、農民困窘之中強烈的生存意志
2、至性真摯的倫理親情
3、當時農村社會的淳樸面貌
4、農業轉型期社會的變遷
〈吾土〉全文迴盪著一股極其悲傷的基調。全文刻劃著土地與農民之間,原來有著最素樸的親密關係,只要願意辛勤勞動,土地上就會有飽滿著豐饒的穗實,來回報你對土地的信賴與情愛。然而,曾幾何時,當國家權力介入,當資本主義社會發展,農民卻被迫面對「愈勞動愈貧窮」的逆向生活邏輯。
馬水生一家人,一生努力勞動,不嫖不賭不奢華,最後卻連唯一的生存資源都被剝奪一空。洪醒夫透過〈吾土〉,鏤刻著人與土地之間的情愛,在他看來,耕作與收成,原是那麼素樸美好的生活經驗,然而,社會變遷卻使這一切盡成虛空。農村與農民無罪,洪醒夫知道自己做為一個作家,即使滿腔悲憫,也無力回天,因此,〈吾土〉雖然文字清簡,字裡行間的無奈,卻猶如深入骨髓一般的沉痛。
〈吾土〉是以討論農民與土地變遷的歷史為主題的,而且是最有真實歷史感的一篇。洪醒夫可能下過一番工夫研究台灣土地所有制度的演變過程,而且頗有心得,整篇小說的情節流程跟台灣土地制度歷史底變遷符合,充分發揮了寫實主義文學的真諦。(葉石濤對〈吾土〉的評語)
2、(黑面慶仔)
黑面慶仔是一個魁武的黑面大漢,再大約十前以未亡人的身分帶著兒子阿旺和女兒阿力遷到純樸的畚箕村,就此生根,也在此展開了十多年艱辛、難熬的日子。多年來的一切,令黑面慶仔身心俱疲,尤其是他那個跟他母親一樣是個瘋子的女兒阿麗,正值青春年少,就產下了一個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孩子,更使黑面慶仔十分難堪、心痛和不安,難堪的是以後在畚箕村要何立足,不安的是那孩子是否會像母親一樣,是個不懂世事,只會成天痴痴笑的瘋子………。黑面慶仔曾一度想掐死嬰兒,嫁禍給根本不會為自已辯解的阿麗。最後,原本已經將手掐在嬰兒脖子的他,卻被嬰兒和阿麗的天真、純潔的笑臉感動,使這個決定消失得一乾二淨,取代而之的是黑面慶仔下定決心盡全力好好地栽培這孩子。
作者傳達的旨意
整篇小說可以依循此脈絡而行:宿命降臨、承受宿命(認命)、認命下的希望。宿命便是黑面慶仔對災難的解釋,承受宿命則是他對災難的態度,而認命下的希望是他帶著孫子繼續生活的契機。洪醒夫以他對農民的了解,使用平鋪直敘的寫實筆法,創造出鄉間小人物黑面慶仔。洪醒夫在〈黑面慶仔〉中並沒有明顯對農村社會的批判,而是忠實的呈現出事情發生的始末,我們可發現作者對窮苦農民是悲憫與關心的,且佩服農民堅韌的生存力,故小說中雖然現實的問題仍存在,但危機─孫子仍可以轉變成轉機,成為未來光耀門楣的希望。總而言之,黑面慶仔身上可見台灣農民代代相傳的生活態度─堅忍不拔。
3、(豬哥旺仔):
豬哥旺仔是牽豬哥的,大大的頭,黑炭臉,除了獨眼之外,五官還算端正清楚,身材短小精悍,走路抬頭挺胸,一雙光裸的腳板結結實實踩下去,教人覺得路上那些碎石子都會被他踩成粉末。他穿著髒破的衣衫,時常戴一頂斗笠,手裏拿一根細竹棍子,肩上扛一柄尿杓,把他僅有的一隻高大雄健的黑毛豬哥趕來趕去,從甲村到乙村再到丙村,以延續豬族的生命掙養一家的生活。因此,旺仔服侍那隻老豬哥,就像服侍他老爸一樣。某天,粉鳥財仔叫大家躲起來,他要用彈弓射豬哥的「那裡」,粉鳥財仔連射兩顆彈珠,第二顆剛好不偏不倚地命中豬哥的「那裡」。豬哥受擊之後,淒厲地大叫,不停地繞圈子,過了一會而才恢復平靜,但還是斷斷續續地哀鳴。旺仔憤怒地命令躲起來的小孩出來,並且追問是誰做的,最後粉鳥財仔被供出來,旺仔憤怒地把他一把抓起,嘶喊著:「你粉鳥財仔該死!這樣孽!作孽!我一家大小攏總靠這隻豬哥生活你敢知?!你敢知?!我要摔給你死!活活把你摔死!」大家看旺仔這樣都嚇死了,也認定粉鳥財仔大概死定了。但是旺仔卻頹喪地放下他,低沉地說了幾句話,就叫他們離去。
在粉鳥財仔事件之後,豬哥並沒有好起來,旺仔只好叫人把豬哥的「那裡」割掉,而且便宜賣給豬肉商。其後村人爲旺仔發動捐獻,旺仔接受村人的幫助再買兩隻小豬,從頭養起,經過他繼續不斷的努力,規模漸大,「送貨」的方式也由徒步而牛車而三輪馬達而小型貨車,然後又在小鎮買地皮蓋房子,順利地把他的孩子撫養長大。
作者傳達的旨意
發生粉鳥財仔事件時,旺仔只以一句「算我歹運」的話自我安慰一番。這句話也許是一種認命,卻是田莊人謙虛寬容的表現。當別人使自己人身、利益受損時,他們把這災害歸之於命運,而非人為的惡。
4、(父親大人):
「我」小學時有一次考了一百九十八分,是全班第一名,但卻是全校地十七名,老師因為沒面子而將「我」狠狠地打了一頓。我回家之後向父親訴苦,沒想到父親卻說:「打死去好!讀書不打拚,不專心,打死去好!你要知,你老師打你是愛你好,你若無做不對,伊敢會隨便打你?枉費給你讀書,這樣不識三二,也敢批評你老師,你阿爸我敢是這樣教你?哭?哭好命是麼?欠人教示啦你,查埔子這樣無志無氣!」「我」當時悲憤交集,腦袋一片空白。飯後,著父親溫了半碗米酒,找來一塊老薑,沾著米酒,開始用力地按摩「我」受傷的雙手,這時候有一串眼淚從父親眼裡緩慢地滴落下來,一滴滴落在「我」受傷的手上,顫抖著聲音告訴「我」:「你要忍耐,要打拼,要有勇氣!……你阿公阿媽,你阿爸阿母,你阿叔阿嬸,攏總是不識字的土牛,你要打拼!」此後,只要與讀書有關的,父親從不打折扣。
「我」二十幾歲時,沉迷於賭博,欠別人一千五百元的賭債,這在當時是一筆不算小的數目。「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騙父親說要買書,父親沒錢,便帶著他向鄉親阿樹伯借。到了阿樹伯家,他們一家人正在忙碌的把剛曬乾的稻穀用風鼓吹去沙粒與壞穀,然後用布袋裝起來。憨厚的父親不好意思直接開口,便示意「我」一起幫著工作。一直忙到天黑,才怯怯地將借錢的話說出。由此可見鄉人的厚道,看著別人賺錢也是辛辛苦苦的,因此對於借錢的話難以啟齒。而父親為了兒子,仍然硬著頭皮向別人借錢,借完後,便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鬆了口氣。「我」看在眼裡,心都碎了,手中的錢也被捏成一團。臨行時,父親依然跟「我」說:「你要認真讀書,不要擔心錢的事。」然後拿給「我」三十圓,但「我」說不必了。離家之後,一路走,一路哭,直到車站。
「我」離家求學謀生之後,父親從未說出他是否想念「我」,但「我」卻時時掛記著他,尤其是當「我」與兒子玩的高興時,便會想起他坐在灶坑前的樣子。
作者傳達的旨意
本篇所表現的是傳統父母對子女沉默的愛,雖然心疼孩子被學校老師嚴厲的拷打,嘴巴上卻大聲罵他,這是愛之深,責之切的心情。飯後父親幫他按摩雙手,告訴他要認真讀書。為人父母者,看到孩子受傷、受了委曲,心裏比孩子本身還痛苦,然而卻還要強忍著激憤教育孩子,這無非是希望孩子長大成人,做個頂天立地的人。再者,父母對孩子的愛是不求回報的,生活即使再貧苦,孩子肯上進,父母就是借錢也要讓他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