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出洋
離家出洋
為了兩間房
大凡僑居海外的﹐人人都有一個出國的故事﹐我也不例外。掰著指頭算起來﹐到今年年初﹐我背井離鄉已逾十四個年頭了﹐可是“下西洋”前的那些計划籌措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恍若昨日。
老實說﹐我并不是那種一心奔出國的狂熱分子﹐自小是受儒家“父母在﹐不遠游”思想的影響﹐以後“紅旗漫卷西風”﹐閉關自守﹐人人害怕“叛國投敵”的罪嫌﹐更絕了此欲。至改革開放了﹐我得以有緣高考﹐入了醫科大學﹐始才見有“先行者”不重主課﹐全力攻略外語﹐志在留學的。我則堅持著“莫為良相﹐便作良醫”的古訓﹐不為所動。畢業留校任教以後﹐更多的“後來人”“不務正業”﹐專啃英文﹐去投考什么EPT﹑托福﹑GRE啥的﹐“曲線出國”。我仍志向著“妙手回春”的“白衣天使”﹐旨在承繼老父的衣缽。
一直又到念完了研究生之後數載﹑都升任教授職位了﹐我與主治醫師的老婆及孩子仨人﹐仍蜇居在大雜院里筒子樓頂的一間十二平米的陋舍中﹐斗室冬天進風﹐夏天漏雨﹐我望房興嘆。僧多粥少﹑論資排輩﹐這現實﹑體制何時才能改善﹖固守“本土”的念頭這才松動﹐我改變了初衷﹐考慮出洋一途﹐試試自我“落實知識分子政策”去。其實我哪里敢奢望住什么大房子﹐只要有個兩室一廳的“小套二”便滿足了﹐可就是這最簡單的要求﹑最基本的愿望﹐也遙遙無期﹑高不可攀﹐難以實現﹐迫不得已只好出走了。
遺憾的是﹐此舉已為時較晚矣﹐“知更鳥”先出林﹑天高任飛的“大好形勢”早過了﹐“出去”潮已忒洶涌澎湃成狂瀾了。而且﹐很多人家都有親戚在“外頭”﹐哪怕是
在“第三世界”的蕞爾小國﹐一提來臉上都放“光”﹐得意展揚。即便是如此情勢﹐全家還是力挺我的“革命行動”﹐尤其將獨自帶著幼女過活的妻子最“忍痛割愛”。不過﹐已非“革命小將”了的我﹐心里跟明鏡兒似的﹕撇家舍業﹑孤立無援﹑只身深入列強“敵後”﹐不啻登上另個星球﹐如果不是“特別能戰斗”的話﹐很難適應﹑生存下去。況且自個又不是那種“好勇斗狠”﹑喜歡冒險﹑闖蕩的之輩﹐就是跟姐弟們相比﹐也不恁抗造﹑經摔打。可是陰差陽錯的﹐“摟草打兔子”﹐為家里留學爭“光”的重任﹐偏偏就這么“歷史地”落到我這老大不小﹑懦弱守成者的肩上了。
既然動了念﹐就付諸行動吧。我首先求老爸搜尋﹑聯絡一下他的“海外關系”網﹐把希望寄托在“朝中有人”牽線﹑擔保﹐走個捷徑上。可惜﹐他僅僅風聞有當年去台灣﹑再轉赴美國的舊同窗﹐早無書信往來了﹐“八竿子打不著”呀。後來﹐他有個去芝加哥開國際學朮會議的機會﹐便答應我在面晤校友時順談此事。我滿心盼望﹐眼巴巴地等著“勝利的消息”。不料空歡喜一場﹐事并沒成。倒不是老同學拒絕了﹐而是極要面子的老爺子覺得四十多年未見了﹐兀提此事﹐張不開口﹐几番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聞訊後我的失望﹑沮喪之情可想而知。知子莫如父﹐見我郁郁惆悵的樣子﹐爹爹緩緩地說﹕兒呵﹐你已經成人﹐出國的事我實在使不上勁了﹐你是有出息的﹐就自己往前闖吧﹐爸爸相信你。
獨立方自強
就是這舉重若輕的一句話﹐讓我心頭一震﹐眼角竟倏地淌下了酸楚的淚﹐豁然意識到﹕爸爸和媽媽已經歷經了多少政治風暴﹐顛沛流離﹐生活困苦﹐把四個老人贍養送終﹔五個孩子拉扯成人﹐個個吃穿念書﹐下鄉當兵﹐回城找工﹐結婚成家﹐怎是一個“很不容易”了得﹖為了這個家和子女﹐清高的他們曾無數次的折腰﹑求人﹐如今年老了﹐再也躬不下了﹐我咋能再去怪罪﹑壓彎他呢﹖
就是這深入淺出的一句話﹐讓我腦袋開竅﹐醍醐灌頂﹐猛醒過來﹐驀地憶起他曾“痛說”過的“革命家史”﹕十几歲時就單獨離開齊魯﹐入川求學﹐抗戰勝利後考回山東大學醫學院﹐從此一路奮斗﹐譽滿杏林﹐并衍生﹑養育了一大家子至今﹐艱難曲折﹐獨立自強。反觀自己﹐在雙親的卵翼下輕松已過“而立”年﹐也不是沒一點“本事”﹐憑甚照樣像兒時﹐靠高堂給鋪排﹐倚著祖蔭好乘涼﹖早就該以他孤膽少年為榜樣﹐自個“闖天下”﹑“打江山”了。非但別再勞駕﹑麻煩二老﹐反要解頤添樂﹑排憂除難才是呵。
我不再難為父親了﹐卻牢牢地銘記住他的話﹐它不啻為化了妝的美好祝福﹐也是寶貝無比的美麗的預言﹐我把它“印在腦子里﹐溶化在血液中﹐落實在行動上”。從此寄期望于自身努力﹐獨立拓荒開路。就靠著自己專業方面不斷取得的一些成績﹐以及陸續在美﹑英學朮雜志上發表的一些論著﹐我漸漸地與來函索取文章﹑探討的洋教授們建立了鴻雁聯系﹐一來二往的﹐切磋討論得進入佳境﹐末了他們決定出資﹑邀請我前往做博士後﹐合作研究。于是﹐用不著考這試那的﹐也沒債台高筑﹐就這樣在一派“起點高喲”的嘖嘖聲中﹐我終于昂首挺胸﹐自費跨出了國門。
我也萬萬沒有想到﹐這一西出陽關﹐竟接連輾轉旅居了德﹑英﹑美﹑加四個國家﹐最後在安大略湖畔的多倫多扎下了營盤。花園洋房住上了不說﹐還添了一丁﹐多了個兒子﹐這在嚴奉“獨生子女”國策之祖居地同樣是不可能的。一切似乎那么的身不由己﹐卻又恁地自然蹊成。“無意栽柳”也好﹐“命運注定”也罷﹐反正那廂二老布滿皺紋的臉上早已綻開了笑靨﹐為兒子“走向世界”﹑在新大陸生根開花而欣慰﹔這廂我們提前一個世紀邁進了憧憬中的“烏托邦”﹐人也被更廣闊的天地礪煉得堅韌剛強﹑面目全新﹐“天翻地覆慨而慷”了。
聖經早啟示
去國數載之後﹐我走進了教會﹐逐漸接受了耶穌﹐成了基督徒。在開始讀《創世記》一書的時候﹐赫然發現﹐在造人之初階段﹐上帝就曉喻了﹐“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聯合﹐二人成為一體”﹐心中頓生“相見恨晚”的感覺﹕原來如此﹗盡管聖經這是在預表未來基督和教會的關系﹐是一個極大的奧秘〔弗5﹕31〕﹐但就我個人借用它對人生的認知來說﹐卻是不得不“嘖嘖嘆服”。一個人必須在心理心態﹑經濟生活方面﹐不再仰賴上一輩〔離開父母〕﹐方能真正的獨立﹑成熟﹐負起應負的責任來﹐創業﹑守成﹐有所自己的作為。
接著讀下去﹐又發現神曾對亞伯蘭說﹐“你要離開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創12﹕1〕﹐更是“拍案驚奇”不已﹕竟然如此﹗固然這是耶和華撿選了他﹐作為成就日後對以色列及全人類救贖計划的第一步﹐可借觀于我個人所走過的出國經歷而言﹐卻不免大大地“感同身受”。人只有“斷臍”﹑“掐奶”﹑開始“吃干糧”了〔脫離固有的環境〕﹐才能逐漸長成﹐學步﹑健行﹐與“絕地逢生”之理有那么點異曲同工。這些無不是為了一代人的好處哇。
雖然《舊約》撰寫于三千多年以前﹐早已時過境遷﹐世事亦滄海桑田﹔我別故土西遷的往事﹐也已如煙﹐不過﹐若不恁地貼切的對照起來﹐竟是那么的巧合﹑類同。人云“歷史具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我的留洋前奏與足跡﹐恰恰體現出來了這一點﹐實在是“日光之下﹐并無新事”﹐現今的事早先就有了﹐并且神使已過的事重新再來〔傳3﹕15〕。
當然﹐我與亞伯拉罕不可同日而語﹐也不是像他那樣是奉神的召喚﹐因為在下出國時并不認識上主﹔可正由于離家出洋﹑來到西域﹐我才找到了宇宙的真神﹐從而有幸成為了他的兒女。數年間﹐神帶領我周游歐美後﹐到加拿大承受地土﹐合家定居在這塊“最後的迦南地”﹐并賜我更多的產業﹐這是何等的奇妙﹐何等的恩典呵。足以見當初我邁步出國﹐也是上帝冥冥之中的安排。
移民真家鄉
老實說﹐若是日子過得好好的﹐誰愿意撇下自己的骨肉親人﹑溫馨的家和所熟悉的天時地利人和﹐流落到一個人地兩生﹑語言不通的他邦﹐一切從零開始﹐重新謀生﹖幸好我們移居的地方﹐都不是未被開墾的荒原﹐而是早已開化發達﹑“流奶與蜜之地”﹐還是令人向往的。即便是這樣﹐挪地易土的艱辛與痛苦﹐仍是不言而喻﹑可想而知的。
我不知道來北美的越來越多的華人們﹐是不是每一個的出國故事之背後﹐都像我一樣有著上帝的一番美意﹖或許有的已經彰顯﹐或許有的尚未兌現。一般當事者當時是亟難明白的。不過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至少移民們都有了更多的機會聽到福音﹐進到神的殿來了解﹑驗証上帝的原本旨意。當某一天得到重生再造的時候﹐便生頓悟﹐百感交集﹐感激涕零了。那就真的沒有白跋涉遷徙一回﹐那才叫真正的“移民”了﹐因為一并躋身進入了神的國度﹗
所以﹐得天獨厚﹑僑居異域的我們﹐應當分外珍惜這難得的出洋機會﹐它絕不是僅僅在物質生活上的提高﹐或是精神世界上的改善﹐以及子女有較好的學習環境﹐養老得以較好的社會制度保障等等﹐盡管我們最初皆是為了這些而起念﹑動身的。在你置身此地﹑盡情地享受了這些以後﹐并不算完結。不要忘記﹐還有一個更大的祝福﹑更美好的永生﹐是我們來前所未曾想過的﹐所不曾看到的﹐卻若隱若現在這表觀一切的背後﹐不曉得您透視到了沒有﹐不知道你抓住了沒有﹐千萬別錯過喲。永恆在向你招手﹐上帝在向你呼喚﹐朝前再走一步﹐那可是海闊宇空﹑“新天新地”了﹐是人生的真歸宿﹐永遠寄托的家鄉﹐你可不要“買櫝還珠”﹑“暴殄天物”﹐錯失良機喲。
現如今﹐已過了“不惑”﹑近逼“知天命”的我﹐越發明白理解了《聖經》所云﹐“人在幼年負軛﹐這原是好的”〔哀3﹕27〕的道理﹐從而打心底里益加感恩。上帝當初藉著我阿爸的口﹐訴說著這個他曉喻人類亙古不變的真理﹐并給我關掉了在國內的所有的門﹐藉著住房的事激動我離開本族﹑父家﹐從而開啟人生的新篇章﹔爸爸的那一番看似平常﹑亦非鏗鏘的話語﹐卻是一字千銖的金玉良言﹐擲〔吾〕心〔中〕有聲﹐至今仍在震撼﹐余音繞耳﹐一直激勵著我在他鄉打拼﹑進取﹐不斷開創自己人生的美好未來。
我亦愈發體味明理﹐那部數千年前天父所默示留給人類的經書﹐至今仍然活著﹐蘊藏著取之不盡的智慧﹐散發著蓬勃馨香的氣息﹐在時時刻刻對著我們說話﹐撥動著信他之人的心弦﹐自始至終地熏陶著人類﹐教訓﹑督責﹐使我們歸正﹐引導人學義﹐成為合他心意的子民﹐一代又一代地成長﹐在世上彰顯他的無比榮耀。身為基督人的我們﹐就藉著聖靈的帶領和澆灌﹐敬虔度過每一天的海外生活﹐傳揚上帝的大愛與福音﹐見証神的存在與大能作為﹐讓更多的人歸主﹐直到耶穌再來﹐齊齊進入天上的耶路撒冷的那日。
原載於《女人天地》3期 2007-1月﹔《飛揚》57期 2007-8月,獲2007年該協會徵文比賽第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