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青岛医学院放射科主任曹来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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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qingyaocao ]创建于2012年02月20日

想起當年出國時

发布时间:2012-05-10 13:51:17      发布人: qingyaocao
 

今年的正月初六,是我出國整整十七個年頭,當時是乘坐漢莎班機飛往德國的,從而開始了漫長的海外之旅、改變了我人生的軌跡。其實我的老闆要求我臘月初就去的,我考慮到與大家過完農曆新年,請求推遲的。往事回憶起來並不如煙,其時那些籌劃忙乎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恍若昨日。

 

老實說﹐本人並不是那種一早就橫下心、非留洋不可的“出國狂”﹐大概是從小受儒家父母在﹐不遠遊思想的影響吧。以後又紅旗漫卷西風﹐閉關自守﹐人人害怕沾上裡通外國的罪嫌﹐都不敢言語海外有親戚等,更沒了這欲念。一直到改革開放了﹐俺考上了醫科大學﹐始才發現班上有先知先覺的同窗--- 主課“六十分萬歲”﹐騰出全部精力拚外語﹐志在出國。我卻憨憨地持守著莫為良相﹐便作良醫古訓﹐絲毫不受其感染。

 

畢業留校任教以後﹐單位上越來越多的後來人不務正業﹐專啃英文﹐報考EPT﹑托福﹑GRE啥的﹐千方百計地爭取各種渠道出洋。俺仍是傻傻地想著做個妙手回春白衣天使﹐承繼父母親的衣缽。也在尋思將來也能以職謀照顧高堂的方便。一直到念完了研究生﹑後都升任教授了﹐俺與碩士畢業的老婆、帶著孩子三個人﹐仍蟄居在大雜院裡筒子樓頂的一間十二平米的陋舍中﹐斗室冬天進風﹐夏天漏雨﹐叫我們望房生嘆。

 

那時候單位裡沒有宿舍,又殊少蓋房,加上僧多粥少﹑論資排輩﹐改善居住條件的希望遙遙無期。我的“固守本土”的念頭這才鬆動了﹐不得不改變“堅持抗戰”的初衷﹐考慮下西洋自己落實知識分子政策去。說實在的,那會兒本人的要求很低,不敢奢望住大房﹐只要有個兩室一廳三十來平米的小套二便心滿意足。可就這最基本的愿望﹐也屬於“高不可攀”﹐遠不可及,亟難實現。

 

瞅著五個孩子中學歷最高的長子的棲身境遇如此慘兮兮,自己住的也很窄巴、無力幫忙的爹娘,極力支持我出國的“革命行動”:“你不用顧及我們老了看病的事,就奔自己的前程去,這邊不是還有你姐弟在我們身邊嗎?”

 

我終於下定了決心。可是這時節的出國已非易事了﹐知更鳥先出林、天高任飛的大好形勢不再﹐儘管外流的人潮洶涌澎湃,内部外界都在卡。那些已有親戚在外的﹐哪怕是在第三世界的蕞爾小國﹐個個提起來都神氣得很﹐不似文革中沾嫌帶疑、灰頭土臉的了,當然繼續往外辦就容易得多。

 

即便如此,全家還是力挺我跨出這一步﹐尤其將面臨獨自帶著幼女在國内留守度日的妻子,最爲忍痛割愛。而已經不年輕了的我﹐也深知到撇家捨業﹑孤身深入敵後﹐不啻是空降到另一個星球﹐若非特別能戰斗的話﹐很難適應﹑生存。自己的個性也不是那種好勇鬥狠﹑喜歡冒險﹑闖蕩的。可是陰差陽錯、摟草打兔子地為家裡爭出國的重任﹐就這麽歷史地落到我的肩上。

 

既然動了念﹐就儘快付諸行動,我首先想到的是利用老爸的海外關係網﹐指望朝中有人牽線﹑擔保啥的﹐走個捷徑。很遺憾,他僅是風聞有當年去台灣﹑再轉赴美國的舊同窗﹐卻從無任何聯係﹐八竿子打不著。後來﹐他去芝加哥開國際學術會議﹐說看情況跟老同學聯絡一下。我滿心盼望﹐等待著佳音。不料也落了空﹐老父在那裡只是與人家電話敍了一下舊﹐兀提此事的話顯然唐突﹐實在張不開口。見我失落的樣子,父親緩緩、難過地說﹕兒呵﹐你已經成人﹐出國的事我真的使不上勁了;你是有出息的﹐就自己往前闖吧﹐爸爸相信你。

 

就是這舉重若輕的一句話﹐讓我心頭猛然一震﹐驀地意識到﹕爸媽實在是歷經了太多太多的坎坷了,頻繁的政治風暴﹐困苦生活,兩地分居﹐贍養送終四位老人;拉扯五個仔成人﹐吃穿念書﹐下鄉當兵﹐回城找工﹐結婚成家﹐怎是一個很不容易了得﹖為了這一切﹐正直清高的他們,不得不向現實低頭,不斷地折腰求人。如今他們老了﹐再也彎不下了﹐我咋能再去強求呢﹖

 

就是這深入淺出的一句話﹐讓我腦袋忽然開竅﹐覺醒了過來﹐倏地憶起他曾痛說過的家史﹕十幾歲時就孤自離開老家齊魯﹐入川負笈求學﹐抗戰勝利後考取山東大學﹐回到祖籍念書、工作,一路奮鬥﹐譽滿杏林﹐並衍生養育了一大家子直到今天。沒有人給他指路、鋪墊,沒有任何關係能以利用,内中的艱辛曲折﹐難以盡表,足見其特立與自強。

 

在這般的先例和榜樣前渾然不覺的我,於雙親的卵翼下輕鬆已過而立之年﹐也不是胸無點墨、羽翼不豐,憑什麽還像孩提時一樣﹐靠著父母給張羅鋪排,另類“啃老”。我早就該效法他﹐自個闖天下打江山了,非但別再煩勞高堂﹐反倒要解頤添樂﹑排憂除難才是。

 

我就這樣從此牢牢地銘記住老人言﹐它是一個化了妝的祝福﹐也是寶貴的預言。我發奮努力﹐自我拓荒開闢“蹊徑”:就靠著業務上的些許成果﹐和在幾家國際學術雜誌上發表的論著﹐漸漸與來函索取論文並行探討的洋教授們建立了鴻雁聯係﹐一來二往的﹐切磋討論得入了佳境﹐他們決定出資﹑邀請我前往做博士後﹐合作研究新的課題。於是﹐用不著考這試那的﹐也沒債台高筑﹐在周遭一派起點高喲讚聲中﹐我終於昂首挺胸﹐自費跨出了國門。

 

我那留守太太,與我一樣自立,不麻煩老人們帶孩子,就自個一邊工作一邊侍弄著三嵗的女兒,直至八個月後我辦成了她娘倆的家庭團聚簽證,一家人終於在萊茵河畔再聚首。接著在條件成熟時,我又為父母辦了探親簽證,接他們到德國小住,並且在周邊的歐洲國家旅遊觀光。那時候中國老人能出洋旅行幾無可能,好叫他們在單位和親朋面前自豪驕傲了一囘,為兒的也算是盡了一點遲來的微薄孝心。

 

也萬萬沒有想到﹐我這一西出陽關﹐若干年間竟接連輾轉旅居了德﹑英﹑美﹑加四個國家﹐最後在北美安大略湖畔的多倫多扎了營盤,定居下來。“花園洋房”住上了﹐還添了一“壯丁”﹐這在嚴奉獨生子女國策的祖居地是絕對不可能的。一切似乎是那麽地不由自主﹐卻又恁地自然蹊成,無意栽柳也好﹐命運注定也罷﹐反正那廂二老佈滿皺紋的臉上早已綻開了笑靨﹐為兒子走向世界﹑在新大陸生根開花而欣慰﹔這廂我等被更廣闊的天地礪煉得成熟自強﹐天翻地覆慨而慷

 

後來我又接爸媽來加拿大探親遊玩,快奔八十了的二老,在我們的陪同、安排下細細領略了北美風光。瞧著當年為個小二居室不得不離家出走的孩子,現在白求恩的故鄉安居樂業,兒女雙全,當老的也就放心了。父親又一次地提起自己當年未能幫上我出國的忙,仍有感慨遺憾之意,我卻是極力感謝他那時的那番話,要不然就不會有我勵志、走出自己人生新路的今天。我亦深為能有機會以這種方式孝敬、囘報一下老人,略感欣慰。

 

移居異鄉安定以後,閒來無事可以翻閲在國内看不到的書籍,多倫多的華人尤其得天獨厚,母語文化生活很是豐富。蠻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我瀏覽《創世記》﹐無意中驚見﹐早在伊甸園、人類的始祖的時候,造物主就告訴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聯合﹐二人成為一體。我頓時萌生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原來如此﹗細琢磨起來並非沒有道理:一個人必須在心理狀態﹑經濟生活等方面﹐不再仰賴上一輩﹐才能夠真正的獨立﹑成熟﹐負起應負的責任來﹐創業﹑守成﹐有所一己作為。

 

接著又看到一處﹐要離開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更是拍案驚奇﹕竟然如斯﹗慢咀嚼起來確實不錯,人只有斷臍掐奶﹑開始吃干糧了﹐志在四方,才能逐漸長成、學步﹑健行﹐與絕地逢生之理異曲同工。想想這些話語也都是為了人類的好處,雖然出自於三千多年前﹐早已時過境遷﹐世事亦滄海桑田﹔就連我辭別故鄉的也都十七年了﹐可是倘若不貼切的對照起來﹐竟還有那麽點類同巧合。歷史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果然不假。當然了﹐我僅是借這些話的字面含義來審視,或可見自己的出國之事也是冥冥中的定數。

 

老實說﹐對於大多數人而言,若是日子過得好好的﹐誰愿意撇下自己的骨肉親人﹑溫馨的家和所熟悉的天時地利人和﹐流落到一個人地兩生﹑語言不通的他邦﹐一切從零開始﹐重新謀生﹖《創世記》講的是義人對上帝的信心與服從,我這草木之人卻是被生活所迫、實在沒法子,若是換上現在的國内高級知識分子受得的待遇條件,就定要三思而行,極可能會因“既得利益”而繼續“堅守陣地”。

 

故如今在海外每念及耄耋之年的父母,自己不能在其身邊躬親侍候,將當盡的職責撇給了姐姐弟弟,心中十分的不安和愧疚。固然在名譽、説法上給老人掙得些面子,讓他們引以爲榮,但畢竟不咋實惠,且已不恁地“貼金”了。所幸的是老人的身體康健,望九之年了仍可以諸事自理,如其所願的“不給兒女添麻煩”;也感激我的手足們環繞在高堂身邊,無微不至地關心照顧,纔使得海外遊子在大洋彼岸能稍微放鬆。

 

出國經年未“海歸”,感觸萬千。我們遷居的加國﹐不是未被開墾的荒原﹐而是早已開化的、被稱爲“流奶與蜜的最後一塊迦南地”,還是很令人嚮往的。雖然我們落地生根之初有艱辛與痛苦﹐這是不言而喻﹑可想而知的,但是通過奮鬥打拼,總會柳暗花明。人既然已經“出埃及”了,就該珍惜這並非浪跡“曠野“的機會﹐不僅在物質生活上得以改善﹐觀念認知上也有所轉變﹐加上老有所養的社會保障、子女較好的教育環境等﹐安享加拿大這“亦工亦農”、“資本、社會主義參半”的生活。

 

回想起當初家父的那番話,如今都得已實現,箴言說的“人在幼年負軛﹐這原是好的﹐一點不錯。我從心底裡感恩:通過蝸居的艱難,藉著阿爸之口,激動我離開老家﹐自立長大,走出一條嶄新的人生路。父親的那一番看似平常﹑亦非鏗鏘的言語,是一字千銖的金玉良言﹐擲〔吾〕心〔中〕有聲﹐至今仍不時地在震動著我的鼓膜﹐激勵鞭策著我進取。俺當然也不忘將這故事講給自己的兒女聼,期待它能像當年教化了我那般的影響他們,更好地成長成才。

                                           原載於《星星生活報》441期,201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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