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賀壽               

                                                              二零零六年十月三十日  

 親愛的爸爸﹐記得我在美國新澤西撰寫“七十祝福”一文﹐賀您古稀壽辰的情景﹐宛若昨日﹐一晃竟過去了十年﹗時光真如白駒過隙。今天兒子在加拿大多倫多濡墨握管﹐又修書慶您杖朝華誕﹐感慨萬千。三千五百年前﹐摩西就曾詠詩﹕“我們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若是強壯可到八十歲”﹐遠遠早過杜甫的“人生七十古來稀”而先知先覺。僅沖這一點﹐您就是一個“強人”﹐何其有福。而箴言說﹐“父親是兒女的榮耀”﹐作為您的愛子﹐我們在這福祉的光罩下﹐也何其有幸﹗

 孩子對父母的認識﹐起初大都模棱朦朧﹐變幻多端﹐只有在自個做了父母以後﹐才開始臻于完整正確﹔只有在自己有了人生閱歷之後﹐才逐漸趨向明白透徹﹐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日益清晰﹐洞悉。您過去不就是經常在我們面前﹐慨然數算自己爹娘的英明決斷﹐從而改變了您一生的往事嗎﹖如今懷舊感喟興嘆的﹐又輪到了我們﹐初初﹐粗粗地體會到了您同樣的心情。

 在孩兒的眼里﹐仰望您老人家﹐那是既高不可攀﹐又平易無間﹕高不可攀的是﹐您那令人難望項背的功績成就﹔平易無間的是﹐您那質朴仁慈﹐金子般的性德情愫。近視您老人家﹐也是既撲朔迷離﹐又實實在在﹕撲朔迷離的是﹐您那近乎“矛盾”的對立﹔實實在在的是﹐您那渾然“辯証”的統一。不能不令人疑惑﹐您究竟是影像醫學家﹐還是哲學家﹔亦不能不叫兒驚嘆﹐恐怕一輩子也讀不完您的人生寶卷。

 您是一個著名的科學家﹐畢生致力于技朮研究﹐碩果累累﹐蜚名中外。但您又嘗以為﹐科學不是一成不變的﹐也不是萬靈藥﹐它只不過是發現了天然法則和早已存在的“然”而已﹐卻詮釋不了其起因與“所以然”。故難免有局限性﹐只可用做手段工具﹐而不是金科玉律﹐真理准繩。“人人都不懷疑實驗﹐輒引以為証﹐只有實驗者不相信試驗”﹐此言的個中哲理﹐意味深遠﹐應是每個科研人員都該自儆和借鑒的。端正的學風讓您能夠出于科學而不拘泥于科學﹐功夫常花在專業以外﹐每每大有斬獲﹐發出不同凡響的見解﹐得以“出奇制勝”﹐獨樹一幟。

 您看似是一個“唯物”論者﹐嚴謹得一絲不苟﹐一切都以事實為依據﹐決不偏聽﹐迷信﹐盲從。但又不恁地絕對化﹐走極端﹐還不失那么一點點“唯心”觀﹕相信冥冥之中萬事皆有定時﹐諸物均有定數﹐由看不見的造物主在掌管著。這種“似非而是”并沒有妨礙了您宏業的進取與大展﹐反有助于在受挫時的超脫﹐逆境中的順受﹐被困時的突圍﹐甚至或成為您多彩人生的“畫龍點睛”之筆。使您能隨遇而安﹐以退為進﹐不急功近利﹐硬掙強求﹐悖客觀規律。因為“快跑的未必能贏﹐力戰的未必能勝”。凡事順其自然﹐水到渠成﹐結果事半功倍﹐享其成于情理之中。

 您是一代享譽四方的名醫﹐懸壺濟世半個多世紀﹐救人無數﹐功德無量。但也難免中招﹐“淪為”病人。糖尿﹐冠心﹐高脂等自中年起就“不請自來”﹐可是樂觀飽滿的情緒﹐鎮定自若的神氣﹐委實叫人難以窺出痼疾對您的傷害折磨。對疾病﹐您常掛在嘴邊的治療原則是﹕戰略上藐視它﹐戰朮上重視它﹔先發制之﹐在意念上壓倒它﹐再輔以起居有節﹐不斷運動﹐適當藥物﹐“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從而可以有效的制伏它﹐逐漸進入“久病長壽”之境。您這是“以身試法”﹐破了“世上最難醫治的病人是醫生”之說﹐成為了醫患雙方合力戰勝病魔的力量﹐鼓勵與見証。

 您是一位高產的作家﹐著作等身﹐炙手暢銷﹐屢獲嘉獎﹐成功地啟蒙﹐培育了杏林的莘莘學子﹐天南地北多少人多少年伴隨著您的著述成長。然而“著書多﹐沒有窮盡”﹐您更注重做人﹐遠過于作文。毛是長在皮上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寫一個“人”字只需要兩筆﹐做好一個“人”則需一生奮斗。您向來主張文如其人﹐實事求是﹐不投機取巧﹐抄襲剽竊﹔不單為出名而出書﹐為賺錢而撰稿﹐這是自貶自殘。文章須是經驗﹐發明的集成﹐字字珠璣的精品﹐嘔心瀝血的結果﹐方有生命力﹐經久不衰。而您本人就是一部活教材﹐大大影響﹐帶動了一批高足和我眾子﹐在各自的創作中薪火續傳。

 您是一個杰出的教育家﹐桃李滿天下﹐凡聽過您課的無不為其廣博專深的學識﹐精辟的見解所感動。可您所傳講的又豈只限于放射學﹖亦不止于授人以“漁”而非“魚”﹐貫穿始終的還有醫德和人為本的理念。您說“德為才之帥”﹐醫者高于醫技﹐病人重于病疾﹐不可將患者當做迷人疾恙的乏味載體。郎中須具備悲天憐人之心﹐無德之人不能為醫。而您自身屢屢廢寢忘食為遠道而來上門求醫的工農診斷的情形﹐打小就印在了我的腦海里。您一生都在身體力行著自己所持守的“愛人如己”的信條﹐而非光說不練的“口頭革命者”。這在當今醫風日下的社會是何等的寶貴﹐值得發揚光大。

 您是一位聲名顯赫的學者﹐常登國內外的大雅之堂﹐氣度翩翩﹐大儒風范﹐極“陽春白雪”。但在日常生活中﹐卻隨和謙祥﹐從不擺譜﹐恃才傲物﹐很“下里巴人”。能上能下﹐能伸能曲﹐心里謙卑跟窮乏人來往﹐樂善好施﹐寬容待他﹐與人為善﹐實是難能可貴。您一貫堅信“老實人常在”﹐“誠實人必得多福”﹐歲長日久﹐天道果酬厚道人﹐同時也贏得了大眾自然由衷的敬重。可以說﹐您的知名度不只憑象牙塔尖的學朮地位﹐還由于您坦蕩熱誠處世為人的口碑。“盛名之下﹐其實難負”﹐在您身上不能言中﹔而“尊榮以前﹐必有謙卑”﹐卻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您是一介飽學之士﹐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滿腹經綸﹐但卻不是“不聞窗外事﹐只讀聖賢書”來的。您四體勤﹐五谷分﹐熱愛勞動﹐丰富實踐﹐“上山下鄉”﹐云游四方。既“腦滿心縝”﹐才思敏捷﹔又“虎背熊腰”﹐膂力過人﹐可謂“文武雙全”﹐故不曾有半點文人騷客的迂腐﹐“酸氣”。您以為最好的課堂不是教室﹐而是社會﹔最好的學習不是閉門啃書﹐而是世事淬煅。經年煉就的強筋壯骨﹐自成為您與大自然和疾病搏斗的雄厚本錢﹔永葆的廣泛興趣和獵奇﹐自使您博古通今﹐對各科各業融匯貫通﹐遂得以出口成章﹐言簡意賅﹐亦土亦洋﹐妙語連珠﹐雅俗共賞。

 您是一位極負責的丈夫和父親﹐對妻子摯愛忠實﹐對兒女嚴慈并加。多少著作是坐著馬扎﹐伏在方凳上﹐妻子于旁不時搖扇驅熱趕蚊的艱苦條件下呵成的﹐但您從沒在作品的扉頁上留下“此書謹獻給我夫人－－－”云云的虛套話語去致達謝意﹐而是以縫補洗濯﹐贍老撫幼的實際務家行動來表示感激。賢內助是上蒼所賜的﹐在漫長的金婚歲月中﹐您們歡喜吃飯﹐快樂喝酒﹐患難與共﹐鶼鰈情深﹐不啻為世人樹立了好榜樣。箴言道﹐“子孫為老人的冠冕”﹐您在晚年更得享天倫之樂﹐為自己的成行兒女小有所成﹐孫兒的嶄露頭角而愜意欣然。

 親愛的爸爸﹐如果說不惑之年兒所寫給您的生日賀表﹐僅是堆砌收錄了一些現象與外延﹐知天命年的我今天所羅列的﹐卻是觸及了一些自以為是的本質與內涵﹐姑妄是才疏學淺的孺子對雙親認知的一點升華。盡管它肯定仍不夠銘心刻骨﹐如實反映﹐倘若能夠博得耆老您會心一笑﹐也算是兒子自個心理成熟﹐靈性長進些了的小小証明吧。況且除此之外﹐浪跡天涯的不孝之人還能躬親為高堂做點啥呢﹖

 我多么希望能像而立之年前那樣﹐時時偎倚在您膝下垂聽談論﹐教誨哇﹐長多少見識﹐受多少安慰﹐得多少力量。可惜時空不再﹐眼下只能藉著越洋電話﹐隔空聽聲﹐聆教丁點兒。更遺憾的是﹐此番齊魯同道合為您祝壽之盛事﹐我也不能親蒞參加。惟有通過這一紙薄箋﹐寥寥數語﹐聊寄恭喜﹐思念之情﹐還請老父多多原諒﹗身不由己的兒子﹐也每每清夜捫心﹐自我安慰﹕講究實際﹐不重形式的老爸﹐會理解兒子未飛回出席的苦衷。因為從小到大﹐您曾無數次地原宥了兒子的過錯﹐這就是不求己益的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就是不圖回報的長闊高深的父母愛。但愿兒子這微小的心聲﹐如泣的傾訴﹐能化作感恩的細雨﹐隨書信潛入故土﹐慰藉滴潤生我養我的父母心田﹔又能像一縷省親的和風﹐伴鴻雁飄去家鄉﹐抹干拂去二老牽掛遠方游子的潸然淚花。

 呵﹐爸爸﹐您雖然壽登耄耋﹐卻仍壯心不已﹐老驥伏櫪﹐退而不休﹐發光發熱﹐造福一方。它鞭策著兒子繼續學習﹐多多受教﹐快快成長﹐全方位地發現父母﹐效法爹娘﹐直是為轉瞬即到的再一個十載之後您鮐背大壽要誦的歌﹐積累素材﹐醞釀激情﹐譜寫新篇章。巴不得那時候兒對您的解讀﹐對人生的理喻﹐對永恆的信念﹐能夠更上一層樓﹐愈加准確﹐深刻﹐完全﹐真正達到您滿意的境界。

　　　　　　　　　　　　　　　　　　　　　　　　　　　　　　　　　                               儿庆学于加拿大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