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啊,请你善待他们---在台湾的日子(二)
海抚哭泣 天佑英灵
------在台湾的日子(二)
山神啊,请你善待他们
从苏花公路返回酒店,我的旅游鞋已被雨水浸透,外套袖肘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了一个大口子,想到当时在悬崖边的落魄惨状,真是“肝肠寸断”。只要回到房间,我们都会打开电视,看台湾新闻播出的最新搜救进展。虽然生命的黄金救援期已过,我们仍然报有一线希望,盼望着新的线索或生命迹象。我很佩服台湾的那些自由媒体,他们采编播的速度之快真是大陆力所不及的。婷婷的相片早就上了报纸和电视的头条,电视台每天滚动播出的片头就是她和几位家属剪接在一起的抓拍头像。我们早上上山,中午回到酒店房间,电视里就已播出我们在风雨中呼喊亲人时的相片------头带安全帽悲痛欲绝的模样。由于他们当时是被禁止通行,只能用高倍相机拍摄,所以只有相片,没有录影。
早在珠海焦急等待的那两天,每时每刻守着电脑看台方搜救的滚动新闻,每次发现的线索都与我们无关,找到的均不是胡纲旅游车上的东西,无论是物体还是生命的某个部位,都被证实是北京旅游车的,正因为如此,婷婷报着美好的愿望,坚信他们在某个地方被困住,或被大石头控在某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渴望着被解救。网上的超车视频和报警电话录音,我们看了无数次,听了无数次,超车的那部车肯定不是他们的,因为颜色不一样;台湾导游的报警电话,背景嘈杂的人声里根本没有胡纲的声音,如果他觉得危险,以他几次遇险的经历,他一定会给旅行社打电话,而在这种时候绝不可能没有他的声音,那个电话是假的,不是他们车上那个台湾导游打的。
我弟胡纲是珠海最好的导游,他经历过很多次险境,而他是一个非常仔细负责的人,每次都化险为夷。他遇到过车轮前轴断裂,在司机都说没事的情况下,他坚持让司机停车检查,发现险情避免了翻车的危险;他遇到过旅游车路过的村落械斗,村民泄愤把他们的车围困,他果断调停风波保得游客平安;他遇到过地震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旅行社和婷婷。。。。。。
为什么这次在事发时间段旅行社和婷婷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或短信,不仅是他,旅游车上的其他游客也没有一个在事发时间段给亲属信息,这一切只能说明他们是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遇险。可是,为什么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仍是迷。如果他们的车被垮塌的泥石流掩埋,为什么后来发现漂浮于海面上的肢体是属于他们车上的游客?如果他们的车是翻滚着入海,为什么山石中又没有发现其他游客的物件或肢体?被堵在苏花公路危险路段的车辆超过30辆,为什么唯独是他们的车失去踪影?
我弟出事那天,
上山之前,高医生看到我俩坐在第一批家属人群里等候出发,跑过来奇怪地问:“你们昨天去过了,为什么还要去?”,她是好心,觉得山上太危险。亲人生死未卜,那种疼痛、焦虑和牵挂,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
我和婷婷的哭声已经被其他家属的哭喊声掩没。兰医生和小钟一直陪伴左右,他们俩紧紧地从背后抱着我和婷婷,生怕我俩做出傻事自行下山。事先我也嘱咐过小钟保护婷婷,防止她救胡纲心切,擅自作主往山下冲。我心里着急,知道我们所站的地方离出事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喊什么他们也听不见。随着其他家属的声声呼喊,我也忍不住高声呼喊起来:“胡纲,纲------,姐又来了,婷婷又来了,我们又来看你了。。。。。。”,我和婷婷,再一次呼唤着弟弟,呼唤着丈夫,对他诉说着思念。我要让他安心,让他放心,让他快点回家。我不能容忍只有那些家属们陌生的声音回响的山谷,我要让他听见我们的声音。我相信,如果他在天有灵,他一定能从那么多悲泣的声音中分辨出我和婷婷的声音,他就不会感到孤单和害怕。
山神啊,你是喜欢他们才把他们带走的吗?山神啊,请你善待他们,让他们在那个冰冷的地方能够看见亲人的牵挂,在那个黑暗的地方能够听见亲人的声音,让他们感受到一丝丝温暖,为他们的灵魂开辟一条天路,护送他们早日回家。
“猫空”之夜
那天晚上,钟叔、兰医生和小钟带我和婷婷乘1号车到附近的小山上散心,那座山有个奇怪的地名叫“猫空”,是台湾著名的茶产地和观光茶园。这两天一直下雨,路面湿湿的,车子亮着大灯在山路上盘旋,车灯照着路旁一行反光标记,与地面雨水的反光交相晖映,形成点点繁星。
环山公路上的休闲茶坊,至少有五、六十家,坐在露天茶座或庭园观景,伴着浓郁的茶香和田野山风的轻拂,彷佛已到飘飘然的仙境,驱散了一些萦绕心头的悲伤。
台湾人很爱品茶,小钟娴熟地摆弄着茶具,为每个人洗杯续茶。乌龙茶的香味从每个人手中的闻香杯散发到空气里,清凉的夜风中,还没喝到茶就已闻到香,茶水倒入小小的品茗杯,端起来象喝酒一样品茗。
兰医生有50多岁,很健谈,在为我们遮挡记者的过程中身手敏捷,从形象到体格都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年轻许多。他很风趣,故意说些笑话逗我俩开心。说这几天手机不停,因为他老是站在镜头前保护我们,上镜率很高,他的亲朋好友都在电视里看见他,以为他的亲人在台湾遇难,纷纷打电话安慰他,他笑着说自己暴光大了,快成名人了。
钟叔也是五十多岁,声音低沉委婉。他是印尼华侨,看到上去象“混血”,五官很英俊,也不象他的年龄那么大。他一边不停给我们续茶,一边温柔地讲述他在印尼的童年故事,讲述他回国后创业的艰苦经历。
志工小钟很可爱,满脸写着真诚和关怀。他也是导游,和我弟胡纲早就相识,关系很不错,这次他是特意要求来当1号车的志工。其实他已经不年轻,平时总是带着志工们统一的长沿帽,看上去象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钟叔开玩笑让他脱下帽子给我们看看,原来已快是一头白发了。我猜他有四十多了,他立马跑到栏杆边跨上一条腿,做出跳楼状,把婷婷都逗乐了。其实他真的快四十岁了。最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他和我们有着相同的遭遇,他的未婚妻在四年前出车祸去世,出事那天离他们的婚礼仅差四天。难怪他一直虔诚地关心着婷婷,看着她整日不吃东西,想方设法弄来既能补充营养又方便饮用的食品。
“猫空”这名字听起来怪怪的,原来与该处的地形有很大关系。那地方原本是小溪谷,因地质松软,河床在长年冲击下被卵石钻蚀坑坑洼洞,水流则似猫爪痕迹,“猫空(孔)”之名就传开来。据说到猫空喝的不只是茶那么简单,还有山清水秀、绿树林荫那种山林之间的灵气。
在这雨后清冷的夜晚,坐在茶楼上看着远处山下一片灯火阑珊。小钟告诉我们,那片灯火所在的城市就是台北市,其中隐约可见著名的101大厦最高处的灯光,在夜空中熠熠闪烁。
小钟为了调侃气氛,为我们介绍附近地名的趣闻。“猫空”地属“木栅”(地名),是木栅文山茶区东侧的小溪谷,猫空地区交通便捷,近年来成为邻近“木栅”、“深坑(地名)”、“景美(地名)”、“石碇(地名)”地区居民,假日或夜晚所喜爱的休憩地点。深坑就是我们入住酒店所在地,景美和石碇是附近的两个地名。从发音相同的意思去理解,说是“某人为了看美景(景美),跌入深坑(深坑),无疑是死定(石碇)了,最终进了墓葬(木栅)”。
望着远处山下台北市的星星灯火,感觉那城市也处在一个大大的深坑里(台北盆地)。品茶结束下山时,看到车灯偶而照见山边有一排排的“小房子”,小钟告知这是台湾特有的“夜总会”,即当地村庄的人死后的坟墓。看来,这一路上遇到的不吉利,是我们希望破灭的预兆。
回到地处深坑的酒店,在电梯间向陪同的三位好心人谢别,回到房间,我和婷婷重新落入悲伤的“深坑”里。
据理力争
台湾的搜索行动每天早上9点开始,到晚上6点停止,如果天气不好,救援工作不能进行,那一天就几乎没有消息,搜救进展可以说非常缓慢。家属们开始向台湾政府有关部门提出申诉,要求加大救援力度,增员增机械,特别是希望搜救工作不要停止,展开24小时不间断救援。要求增加救援透明度,我们要看到搜索现场,看到机械的工作状态,看到直升机和军舰的工作画面。
应家属和大陆工作组的要求,台方确实增加了人力物力,延长了搜寻时间,但是没有24小时不间断,因为台方的救援人员有很多是志工,军队占很少数,还有一部分是消防局的救援队,要保证他们的人生安全。后来我了解到,事发现场那一带山谷及海底构造非常复杂,海岸边礁石林立,救援工作的确很危险和艰难,搜救人员也有受伤。官方每天向媒体和家属发布救援情况报告,包括动用人力物力军力情况,动用资源数量,搜索到的物品明细等等。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家属的忍耐力变得越来越脆弱,医生的工作也变得越来越繁重。
台湾新闻报道:大陆游客对已经发生的惨剧视而不见,全然不顾地继续着台湾环岛旅游。这边亲人不知是死是活,台方的搜索行动还在继续,那边事发地仍有大批大陆游客旅游观光,有人欣然以苏花公路作背景拍照留影,兴高采烈地用手指作出胜利的姿态。
看到这些,家属们感到很生气,派代表拟了一份《遇难者家属告全国人民书》,提出若干诉求,并要求大陆禁止台湾游,以示对台湾施压,加快救援进展。每位家属都签字,变成请愿书。结果大陆工作组领导,主要是国台办的领导不允许上网发表,意见很明确,大陆同胞到台旅游,是两岸经过多年的努力取得的成果,如果发表,会影响到两岸关系的向前发展。这件事情以失败告终。后来,家属的若干诉求,包括对台方的责任追究、索赔等等,都被告知要以国家利益两岸关系为重。包括最后亲人的尸骨未寻得,家属们被迫提前返回,都是为了国家利益两岸关系。
其实我是很有觉悟的,我自觉以国家利益为重。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幻想着:如果胡纲他们的遇难造成巨大影响,引起两岸人民的关注,最终赢得两岸统一,那他们就真的是“生得光荣,死得伟大”了。在一次有台方官员参加的家属征求意见会议上,我特意发言说到:“我深刻体会到,祖国太需要统一了,要是我们的解放军来了,他们一定早就把我们亲人救出来了。”据当时在场的广东省旅游局周局长后来对我说:“你说得有水平,刺激到台湾某官员了,说他们的军队也很好,他们也很卖力啊”。如果这句幼稚的话让台湾当局加大军队的搜救力量,挺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