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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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戈铁马”---在台湾的日子(一)

发布时间:2011-01-16 22:03:57      发布人: huyan

------在台湾的日子(一)

“兵戈铁马”

20101025,晚上九点多,我们这些在台湾失踪的大陆游客家属,和拱北口岸中旅的工作人员以及两名随行医生,一行四十多人从珠海拱北口岸过关,登上飞往台湾的航班。

夜幕降临,宽大的机舱里亮着柔和的灯光,空气弥漫着悲伤的气息。我坐在座椅上,泪水不自禁地在脸上恣意流淌。脑海里放映着我弟带领团队乘坐这趟飞机起程时的情景,我似乎听到从后座传来他的朗朗笑声。他无数次乘坐这趟航班,在珠海与台湾之间的大海上飞来飞去,那一向阳光乐观的脸庞,一定给游客带去无限好的心情。现在的他,被泥石流吞噬在何处,那条山路到底坍塌成何状,我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可是我知道,即将面临的是凶多吉少。我最急切的心愿,就是要带着婷婷到现场去喊他,呼唤他,我要他听到亲人的声音,因为他在黑暗和冰冷里待得太久太久,他太孤单、太寒冷、太饥饿、太害怕。想到这些,我止不住地抽泣出声,坐在旁边的婷婷安慰我:胡纲没事的,他没事的。四周坐的都是悲痛的亲属,感觉到前后座有人无声地看着我,我抬眼对视的眼神中除了空洞,还是空洞,我脑海里过往的那些悲伤,相信在他们心里已经播放过无数遍。 

如果经历的这些是一场梦该多好啊,可是,这恶梦般的日子才仅仅是开始。

我暗自发誓,无论找到他的身体是多么的残缺,我都要抱一抱,摸一摸,把我的温暖传递给他,我要让他知道:姐来了,婷婷来了,我们和他在一起。

我找到随队的一名姓高的女医生陪着婷婷。她是心理专家,事先我私下里告诉她婷婷四天没怎么进食,并始终不接受现实,我担心她二十多岁的身心承受不了这么残酷的打击,有医生陪伴我心里感觉踏实许多。这次赴台的38名家属中绝大部分是男同胞,因为在失踪的19人里只有三个是男的,来的亲属大部分是那些女游客的老公、儿子或兄长,我和弟妹俩人是其中少有的两个女性亲属。所以,在随后的日子里,同行的两名医生给予我们很多的照顾。

飞机降落在台北机场,当我们踏上这块土地的时候,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出乎我们的意料。空气中充斥着紧张、压抑和庄严的气氛,最先迎接我们的是身穿深色服装的台方政府官员,他们态度肃穆诚恳,组织我们稍作停留,为每个家庭分配车号并要求按顺序出闸,我和婷婷是领队的家属,被安排在1号车,于是我俩站在所有亲属的最前面,前方不远处映入眼帘的是大批的媒体记者,他们排队驻足簇拥,刺眼的闪光灯此起彼落,身着统一制服和帽子的工作人员(后来得知是志愿者,称为志工)维持着现场秩序。随着台湾旅游工会主席姚大光一声令下:志工作好准备,陪家属出发!整装待发的工作人员极有秩序地快速来到每对家属身边,显然他们是经过精心组织的,我看见一个小伙子手里拿着一摞资料跑过来,说他是1号车的,要我们跟着他走,他就是后来一直陪伴我们保护我们的志工小钟。

我挽着婷婷,感觉到她冰冷的手在微微发抖,我搂紧她快步往前走,周围全是手拿炮筒的记者,恍若兵戈铁马入目来,那些自由媒体边拍照边提问:你们对台湾政府有不满吗?你们要求军方出动救援吗?小钟用身体挡在前面,将手中的纸张高高举起遮住镜头,旁边又跑来几个人帮我们挡记者,其中有一个是这次随行的别一名男医生名叫兰曦。我一言不发地拉着婷婷不顾骚扰地往前走,一心想快速离开这吵杂的地方,我是来找我弟的,不是来造新闻的,对于台湾所谓自由媒体的无孔不入和蜂拥而至,我从开始的意料之外到后来变成视而不见,尽管他们人多执着紧随其后,但是他们并没有穷追猛打,还是赋有同情心的。我们总算比较顺利地到达早已等候排列整齐的车队旁,上了排在最前面的1号车。在以后的日子里,1号车的牌子,为我们的出行制造了诸多不便,志工小钟和兰医生后来成了我们的专职保镖和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要去救他

我们入住台北县深坑乡富容大酒店,台湾环岛游的最后一站必经的酒店,抵达时已是晚上十点多,要求家属到楼下开会。首先是台方政府有关部门包括公路局、消防局、公安局等长官们,站成一排向所有大陆家属行鞠躬礼表示深深道歉。然后是有关部门介绍那条柔肠寸断的苏花公路,从七十多年前的初建,到近数年的履履重修、封路,从曾经令全台湾感到骄傲的,被称为世上绝美海景的观景公路,到迄今为止已经遇难一千多人的夺命路。家属们纷纷对这条公路的提出种种疑问,包括政府在事发时采取措施不够、至今没找到人表明救援力度不够等,有的家属提出赔偿问题,甚至有的家属提出因为安全问题先不到现场去等等。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十二点钟,还没有一个关于明天如何到现场救人的明确安排,我实在坐不住了,高高举起右手,从最后面的旁听席一直走到主席台附近,工作人员把话筒递给我,我尽量镇定地说:我是领队胡纲的姐姐,首先要感谢台湾方面给予的救援,我这次来想完成一个心愿,就是要让我弟弟听到我和我弟妹的声音,因为他太孤单,在那个黑暗冰冷的地方。我希望台湾方面各位领导,加大救援力度,用大型机械空降到现场挖掘,这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并不重要。说到最后我难掩激动,听到家属中有人说赞成,看见陪同来台的拱北中旅的一名女工作人员,突然用手捂住脸冲出会场,当我发完言走出会场时,看见那名女工作人员依在电梯间的墙角呜咽地哭泣,我猜想他一定是我弟弟很好的同事,听见我的发言引发了她在忙碌中还没来得及抒发的悲伤。后来我知道,她叫白艳红,他们夫妻俩最早在圆明新园时就和胡纲同过事,后来她和我弟先后调到拱北中旅,已经同事了十几年。

会后在餐厅里宣布明天的行程安排,确定要去看现场。家属提出要自行开会讨论决定,当被通知明早730叫早时,有的家属居然责怪时间太早,我当时真的感到很不理解,我狠不得马上到现场去找人,为什么这些家属心情和我不一样?以后我渐渐明白,我和弟妹当时迫切要去救人的冲动实际上是不明智的,那些家属早在来台湾之前,和我父母一样,对失去的亲人已不抱生还的希望,他们早早地就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第二天早上家属开会,台湾方面和广东省政府官员都到场听取意见,家属提出到现场很危险,要求台方一定要保证安全才肯去。我指着婷婷发言:我弟妹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可是她现在要到现场去救人我希望大家不要绝望,他们有可能还活着,我这番话引发骚动,立马有人针对我说:导游有责任,超车往前正赶上危险,有的说要求台湾赔偿等等,一直沉默的婷婷这时突然转过身大声说:现在人都没找到,你们还谈什么责任和赔偿啊。这时,有年长的家属站出来维持现场秩序,他说:我也是几天几夜没吃饭,家属内部不要闹,要团结,后来,他们商量确定要派出代表到现场去。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心急如焚,带婷婷离开会场,到餐厅找到拱北中旅的老总胡文强,婷婷一见她就哭起来:胡总,我要去找胡纲,我要去救他!,胡总是个高高个子、皮肤微黑的中年男人,看见他满脸沉痛的表情,他诚恳地说今天还在下雨,现场真的很危险,你们自己去救人是肯定不行的,婷婷说她不怕,反正她下面还有三个妹妹,我在一旁说我们救不了人,我们只是到现场去看看,胡总说:好,我来安排,一定让你们去

我们在旁边房间等了一会儿,兰医生得知我们要去现场,主动要求同去照顾。没过一会儿,拱北中旅办公室主任钟联兴(后来我们称他钟叔)过来和兰医生一起护送我俩出去,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这时小钟也奉命上了车。

车刚行驶到酒店出口,大批记者扛着摄像机簇拥在我们车旁,照相机镜头抵在车窗上发出金属和玻璃的撞击声,车几乎被他们堵得走不动了。其实从昨晚到今早的会议,会场门外的过道走廊到处是记者追随,短时内我和婷婷变成炙手可热的红人

我们的车终于缓慢驶出酒店,后面跟着的是家属们派出的六位代表的车,记者们也快速各自上了车,尾随我们出发。

悲痛的呼唤

台湾苏花公路,西太平洋“空中险径”。 它沿着台湾悠长的海岸,穿过重重山峦,穿梭于悬崖与峭壁间,随处可见太平洋的旖旎风光和海岸边青山的嶙峋断崖,是世界著名的景观公路,被人们称为景色绝美的西太平洋“观景台”,正是因为这样绚丽的美景,苏花公路也成为台湾景观最美也是最险的线路。

我们的车在绵绵细雨中驶上苏花公路,一路上婷婷闭目靠在椅背上,不知她此时此刻在想什么。飞机上那种揪心的痛又回到我身上,只要踏上我弟弟曾无数次走过路,我的心就无以名状地疼。我似乎又看见从对面驶来的车上有他的影子,正带领着团员欢歌笑语地从我们车边飞驰而过。我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流出来,隔着泪水和雨水,看见山下那片雾朦胧的海,随着山路的蜿蜒,就象一幅缓慢舒展开的水墨画,真是凄婉的美。

恍惚间,车停下来,到了封路地段,四面八方拥来好多媒体,炮筒般的相机又抵在我们的车窗上,幸亏车窗玻璃是遮光的,外面看不见里面。前方路段就是102.8公里处,北京的一辆旅游车就是从这里塌下去,至今导游和司机不见踪影。苏花公路从这里被管制,不允许媒体进去,经台湾旅游工会的工作人员交涉,我们的车子继续前行,所有媒体的车辆全部被禁止通行。这时,坐在车里的兰医生打开车窗,拿出相机反转身子拍后面的媒体,估计他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他拍摄的是被滞留下来离我们远去的黑压压一片台湾“媒体”。

车在一个人工隧道前停下来,天空仍下着小雨,所有人下车,每人发雨衣和安全帽。但是站在隧道里,分明听见哗哗的流水声,似乎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看见象瀑布一样的水流从隧道顶部流下侧面的水泥立柱,我们站的地方仿佛成了一个“水帘洞”。所谓人工隧道就是用钢筋水泥沿山体搭建的一小段通道,靠山体和顶部两面是水泥墙,靠悬崖的一侧是水泥石柱,起到防止泥土滑坡和加固公路的作用。正是因为苏花公路经常有泥石流塌方,所以公路上修建有多处这样的人工隧道。隧道不是封闭的,站在里面可以通过石柱间隙看见山崖下面的海景。一个身穿制服头带安全帽的中年男士接待我们,据说是救援指挥部的负责人,他介绍这里就是114.5公里附近,他们发现疑是旅游车的保险杠,初步判定我弟他们的旅游车就是从那里坍塌下去的。其他家属继续向他了解救援的措施和方案。

这里没有我想象的危险,也没有看到紧张的救援场面,更没看见大批的救援部队,海面上远远的停着一艘船,没有直升飞机,眼前只看见几个志工搜救队员,站在山崖边背对着我们。我问小钟114.5公里处还有多远,他说离得很近,我要求再走近一些,他说再不能往前面去,那里很危险,已经被管制,谁都不能过去。

我拉着婷婷走到前面断崖处,看到路面很窄,水哗哗往下流,崖下面是巨大石头堆积而成的缓坡,我想这里离出事地点很近,我的声音他一定听得见。我毅然走到悬崖边一处断石栏旁,对着山下冰冷的石坡,用尽全身的力量放声呼唤:“胡纲------,你在哪里呀,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来了,婷婷来了,来看你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婷婷,放声痛哭,跟着我一起喊:“胡纲------,你快回来呀,老公------,你回来呀。。。。。。”,我用两只手罩住嘴巴,用更大的声音喊出来:“纲------,你一定要坚强啊,你要好好的,有人救你来了,你不要害怕。。。。。。”,我和婷婷紧紧挨在一起,泣不成声,我担心其他团员听不懂武汉话,如果他们有人活着,也能听见我的声音,我改用普通话边哭边喊,幻想着他们在某一个狭小的空间,活着听见呼喊,能相互转告。周围的一切已不复存在,我只想着让他们听到声音,哪怕是给他们一丝温暖。我用最大的力气一遍遍呼唤:“纲------,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爸爸妈妈的,你一定要平安。。。”,婷婷悲痛欲绝,哭泣着说:“老公------,你快回来啊,我买螃蟹给你吃,你快回来呀。。。”,“你说过要回来陪我过生日的,你快回来啊。。。”。可能是没吃东西的原因,她瘦削的身体在风雨中显得特别单薄,呼喊的声音也不够大,我帮她用更大的声音重复着:“纲------婷婷来了,快回来呀,婷婷给你买螃蟹吃。。。”,我一遍一遍呼喊着他的名字,我要声音再大一点,更大一些:“纲------,你别怕,姐姐来了,我把婷婷带来了。。。”,“你放心,婷婷会好的,爸妈都会好的,姐姐、姐夫会好的,咪咪也会好的,你要好好的啊。。。”。

 哭泣的声音一定影响到跟随我们的人,身后的人们跟着哭泣,也听见别的家属哭喊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把我们拉回到车上,随着车门关上,我的心更痛了,我那可怜的弟弟该是多么舍不得我们走啊,我对着车窗外湿淋淋的山崖哭诉:纲,你莫怕,我还要回来的,还要来看你的,你好好的啊。。。。。。

悲痛的哭声、喊声随着风声、雨声传向山谷,我相信,海能听见,风能听见,雨能听见,就算他们真的死了,我相信他们的灵魂能听见,听到亲人的声音他就不会感到孤单和害怕,他就知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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