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于通天案(1)
1966年冬天格外的寒冷,这不仅仅是气候的缘故,白色恐怖笼罩着京华大地。元旦来临,人们没有一点儿过节的喜庆气氛,却能经常听到哪个领导、名人、作家、演员被打死了或自杀了,听说有老俩口不堪屈辱一起跳河的……。
1967年1月23日,我从学校回家吃饭。家里来人了,是老家的一个远房叔叔,正在和父亲诉苦,说他原是村支书,最近村里的人贴他的大字报,要罢他的官。只听父亲说:“文化大革命是群众运动,我们都要理解、适应,要经风雨、见世面嘛!你看像我这样的官,在农村,比你们县长的官还大,我们不是也靠边站了吗!没关系!锻炼锻炼就好了!”我当时听了也很感动,同时心想:父亲应该没问题,遇到天大的事都能想得开。
1967年1月24日傍晚,我又回家吃饭,看见父亲有点儿不快,在外屋一个人喝酒,没和我说话,我与奶奶打招呼后就悄悄地在里屋闷头吃,没敢打扰他。一会儿,父亲端了半盘炸饺子进来,放在我的面前,还是没说话。我吃完饭,惦记着明天要去工人体育场参加批判“刘邓反党集团”的斗爭大会就早早回学校去了。
1967年1月25日,工人体育场,几万人座无虚席,刘、邓、陶、彭、罗、陆、杨等几十个原中央领导现为反革命集团的首犯一字排开在主席台上。那么冷的天,那么大岁数的原国家领导人,脖子上挂着打红叉子的名字的大牌子,坐着“喷气式”(红卫兵将犯罪分子按头撅胳膊)一站就是一整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人们高喊着“革命口号”,被打倒人的名字都被一遍遍地叫着,喊着。我中途悄悄地走到主席台旁边,看到不知是哪位原领导人,在大汗漓漓地哆嗦着,腿一个劲儿地打弯儿,又让红卫兵给踢直了……我不忍心看下去了。
天黑了,我们一行八、九个人一直从工体走回我家,路上,大家都不说话,都被白天的惨烈场面震憾了。我们家住的和平门顺城街50号(现在改建为北京市急救站)是大街往北进一个十几米的小胡同里,我们院的高台阶旁有一个公共厕所,我们这些女同学在上厕所时,我发现男厕所的门不知为何掉下来了。
进得家门一看,我们家里来了很多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好像有好长时间不见的亲戚也来了。我跟母亲说,我们还没吃饭呢。母亲似乎不太高兴,但还是给我们煮面条了。我们一行人吃完了就往出走,准备回学校。刚出院门口,我被姑姑叫住了,让我明天早上回来一下,我没多想,问:有什么事吗?姑姑有点儿急了:叫你回来就回来吧!
回到学校我就开始嘀咕:我们家怎么了?怎么那么多人呢?我妈为什么不高兴?我爸爸怎么没看见,是不是出事了?被人抓走了?进监狱了?一夜都没睡着。
1967年1月26日早上,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少见的大雪),我同学刘品瑶陪着我往家走,从宣武门走到和平门,心里一直打着鼓。进了家门,母亲还没起床,姑姑将我带到母亲身边,妈妈问我:你知道你爸爸去哪儿了吗?我摇摇头,她声音哽咽着说:“他再也回不来了!”“为什么?”“他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自杀了!是反革命分子了!”顿时,我觉得天昏地暗,像一声惊雷打得我天旋地转了,我曾想过很多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唯独没有想到自杀,前天父亲说的“经风雨、见世面”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呢!母亲继续说:“他不革命我们还要革命,要和他彻底划清界线”。我无语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全家人都是以泪洗面。
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样?几天后,母亲才有力气简单地向我解释:原来公安局的阶级斗爭已经白热化了,政法公社彻底砸烂公安局,已将所有带长字的领导揪出来进行多次批斗了。在将很多莫虚有的罪名强加给多年保卫国家安全的功臣们头上之后,又将一顶通天罪名的大帽子扣在了我父亲头上——刘汉章在中南海给毛主席安装窃听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