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讨人厌,死后讨鬼厌?
倘若以此为墓志铭,倒也堪称简练。只是“快乐”一词与我并无多少缘分,而英语“happy”又可译为“幸福”,更与我的心境迥不相侔。该换用别的什么词语呢?想来想去,只有“讨厌”一词最为怡切。我从小就讨人厌,在兄弟姊妹当中是惹是生非最多的一个;读小学和中学的时候都顽劣异常,屡次在课堂上瞎胡闹而遭老师训斥,小学三年级曾被女级任老师当场揪出来,推到教室一隅的痰盂旁边罚站,她说:“你只配和痰盂做朋友!”考大学时,一再违抗父命,一意孤行,以致父亲在日记中写道:“此儿真可恨也!”大学期间为左道旁门所惑,热门子闹学潮而未能专攻学业,对我期望甚殷的老师也为之惋惜不已。1949年成了“戎马书生”,在军中服役9年多,口头笔底经常放言无忌,用语尖刁,为同事们所侧目,赢得了“刀笔吏”和“刀子”的诨名。五十年代后期更不止讨厌,不止可恨,而是摇身一变成为了阶级敌人,成了贼配军和苦役犯,从英年壮岁直到白发苍颜。“新时期”以来,仍然不思悔改,仍然我行我素,仍然粪土当今万户侯,仍然与时代主旋律相去不可以道里计,注定要带着花岗岩头脑去见阎王。生前讨人厌,死后讨鬼厌,不仅理有固然,也是势所必至。因此,姑且拾人牙慧,将布莱克的诗句稍加窜改,算作我的墓志铭,如下:
我活着也好,
我死了也行,
我总是一只,
讨厌的飞蝇。
呜呼哀哉,尚飨!
2010年12月,八十二岁生辰
选自杨德豫《追寻缪斯的踪影》,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