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人生路——43日落近午夜,趣闻也堪多
我们一九八七年四月下旬到新疆阿图什,到一九八八年的一月中,算起来也是大半年吧。去南疆支援皮厂之前的1985年5月份,我也去过北疆,一直到了中苏边境的塔城地区。
新疆地方有许多与内地不同的习俗,想起来也似乎值得记述一二。
先按时间顺序说说北疆吧。
我和王可久去北疆,是在五月份,怪的是都进了五月份了,一到新疆乌鲁木齐,碰到一场大雪。雪是夜里下的。正如唐朝诗人岑参所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也,可已经是五月底了,内地(也即新疆人称的口内地方)已近乎山花烂漫了,这里却是“五月天山雪,无花空有寒”(李白句)。我们去塔城是要申请边境证的,路上的卡哨检查相当严,没有证的当即扣下,或有人来领回或劳动十天八天再放你回来。乌鲁木齐到塔城,汽车要走两天,中间在柳树沟过夜。我们来回共六天,在塔城吃的饭。六天中只吃了四顿正式的饭,其余时间只吃点饼干。因为路上虽有饭店,但我们只看看不敢吃。一看见和面的厨师用手抓了牛粪往灶里加了以后,手在身上蹭一下又和开了面,就吓死了,哪还敢吃?!当地有一种叫做“馕”(发音象“狼”)的烤饼,都是用牛粪烤的。当地没有煤,牛粪晒干或半干就当煤了。在去往塔城的路上,有时汽车走两三个小时,只见草,见不到一棵树也见不到一个人。草是芨芨草(又名枳机草,是多年生的草本,叶子狭长,开的花是淡淡的绿色,其茎可编箩筐、席等)所以有说:“塔城三件宝,牛粪块,芨芨草,二转子满街跑。”二转子即混血儿,在塔城很多。据说,二转子乃哈萨克族或汉族为父体,俄罗斯为母体所生之女。其中以汉族为父体的最为漂亮,且聪明。因为前个时期该地区跑到苏联的很多之故。说起那种牛粪烤饼“馕”,我有一次去帮着防洪筑堤,中午肚子实在饿了,一个维族老汉塞给我一个。吃吧又不敢吃,不吃又饿得不行,再说不吃也不好意思。硬着头皮吃了。嘿!味道还真好吃。谁知他们放了什么调料?或者牛粪的味道就是好?据说以前有个口内的女孩到新疆,是支边的知青吧?一次给上海家里写信,信中说,她下地干活,时常一天吃几个“狼”。把她父母吓得直喊叫!吃那种“狼”配之以一种砖茶,更是别有风味。砖茶是煮过的,煮时放几粒老鼠屎那样的小丸子,说是从巴基斯坦进口来的,特别好喝。可是内地买不到。叫什么来着?名字不好记,也就忘了。
隔了一年,87年我又到了南疆。来南疆前山西的王希贤知道此事,写信给我,说我不该如此。因我老伴85年患癌症住院做过放疗。现在正该好好休息,不应该让她在家劳累,免得后悔莫及。可我也没办法,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不去谁去?正如诗人所说:“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桓苦,岂为妻子谋。”
新疆乃西北高原地区,阿图什更在乌鲁木齐市之南偏西。真是“走马西来欲到天”的地方 。夏天七月甚至八月,这里晚上七八点钟,太阳还老高的,到了晚上十二点,天还是亮的,如果说它子夜日不落,一点也不夸张。下午下班后,工人们都回家了,当时小钟又到了口内。除了传达室的一个维族老头,厂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最是寂寞难耐。晚饭后,要等天黑上床睡觉的话,真是烦死人的。有时只好让太阳晒着屁股上床。较多的时候则是到厂外边东游西逛。
一天,我看见路旁有一只小狗,半死不活,没人要了,我抱了回来,给它好饭好肉菜吃,没几天小狗就活蹦乱跳的,十分可爱。我也与之为伴。可是有一个星期天,我到市场上逛了逛,回来后却找不到我那心爱的狗了。我问专门给我做饭的老陈,她说:“巴狼抓走了。”我想你开什么玩笑?哪来的狼?要说猫叼走也还说得过去。因为猫和狗是冤家。可我那狗也不小了,猫是不敢侵犯它的。老虎吗?这里哪有老虎?我急了,问她,别闹了,你到底看见了没有?她说:“看见的,真的让巴狼抓走了。”“巴狼在哪里?”“就在外头。”我到厂外看了看,除了几个小孩以外,哪来什么狼哟!我返回来又到厨房问她:我怎么没看到什么巴狼?她急了,说:“就在外面嘛!”于是带我出去,找到那几个小孩,说:“那不是巴狼吗?”老天!怎么把小孩说成是狼呢!然后她叫这些“巴狼”把狗还回来。不一会儿,那些“巴狼”们把小狗抱回来还我了。
老陈告诉我,这里都把男的叫“巴狼”。还说我:“人们当面是叫你经理或厂长,在背地里,也会叫你是巴狼。”看来我真成了“西北狼”乎?
这里人们把女人叫“洋缸”。我为此还闹过一个笑话。一天,几个汉族姑娘跟我说话间突然问我“有没有洋缸?”我把洋缸听成了“烟缸”,即盛烟灰的缸子。我说:“有啊,没有怎么行?在哪儿都要有的。”“是吗?非得有?”“当然,我一个人得有,现在两个人在这里更得有了。不过用不着一人一个就是了。”这些女孩子们笑开了。我想真是少见多怪,一个烟缸有什么稀奇可笑的!一个胆大的姑娘问:“在哪儿?”我想这可怪了,烟缸不在办公室能在哪儿?我说:“就在我的宿舍里呀!”(我的办公室与宿舍是合一的)她们还非要看看。我说:“这有什么可看的?既然要看就进去看吧。”她们推门进去了,我随后进去。她们说:“哪有呀?真会骗人!”我说:“不就在桌上吗?”她们还直说我撒谎,悻悻走了。把我搞得莫名其妙。
我把此事和老陈说了。她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她还说:“这里有句话,叫作‘冻不死的洋缸,热不死的巴狼’。”说的是男子在大热天,特别是盛夏,穿得厚厚的,甚至连棉衣都披上。这几年还少了一些,以前可是相当普遍的,说是这样一来,太阳晒不透。怪不得我有时看见骑着毛驴或赶车的,在大夏天还穿着棉袄的,开始我还以为是有病的人呢!她还告诉我说,这里的少数民族女人,一年到头不穿长裤,只穿裙子,冬天也是这样。所以叫“冻不死的洋缸”呀!
八月份,正是维族古尔邦节。过节的这几天,男女青少年不少西装革履,女的裙子衣裳别具一格、花枝招展、兴高彩烈。供销社主任库尔班和尼扎吉等五六个人和我一起去“拜年”。所到之家,都在室内摆上各种自制的和买来的糕点、水果,足有二三米长。主人热情地邀请入座后,即开始任意选用。同时,给每个人跟前端上一盘白水加点盐煮的羊肉,放上刀和叉子。不吃是不礼貌的。有意思的是煮羊肉(绵羊肉)不加姜,不加任何调料,只放一点盐,却非常好吃。我刚吃了一块,坐在我旁边的郗宽道小声说:“后面每一家几乎都是这样,别多吃,不然后面吃不下就不好了。”
近中午时分,我们又来到另一家,他见我们来了,就用手抓饭招待我们。吃饭前先洗手,下面放一个面盆,主人提一个小壶,用水冲在你手上洗。这倒是个好办法,卫生得很。所谓手抓饭,当然是不用勺子筷子而用手抓着吃的。吃饭前大家围坐在一起,双手手指并拢伸直合掌,从额头向下到心窝划下,口中念念有词。饭后也重复一遍。他们念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所以也就不念了,但也跟着比划。手抓饭真是不错的。据说做法很简单,只是把淘好的米放进锅里,放进一块块羊肉,再加入黄萝卜条条,焖熟即可。
有好几家人在我们离开之际,送给我们一些小东西,有的给我一小盒火柴,有的给一条小手绢,而且只给我和主任。刚开始,我以为是叫我点烟用的火柴,我正要放回去,郗老兄忙说:“拿着,别放下!”我不知所以然,只得照办。出门后,他告诉我:“这是规矩,是表示很尊敬你的意思,不能不要的。你看只给你和主任,我们都不给哩!”这可真是礼轻情意重啊!
下午,主任说,是不是到克兹勒苏族兄弟家去一下?我藉口说有点累了,不大舒服,就推掉了。我之所以不去,是我在厂里曾听说克族人的一个规矩把我吓了一跳。据说克族人正在吃饭的时候,如果见客人来了,女主人会马上站起身来,把她正在吃的米饭或馍添上一些后送到你的面前请你吃。为什么这样?据说这是极其诚意的表示:这饭是好的,没有毒的,拿我吃剩的部分给你,是叫你可以放心的。——不过,对这种好意我却是不敢承受的。
我曾经和小钟说起这事。他说,这算不了什么。内蒙一些偏僻地区的风俗习惯更叫人受不了。远方来的客人进了蒙古包,如果今晚你将在蒙古包里过夜,那么你进了门之后坐在什么地方,今晚你就睡在什么地方。蒙古人睡觉的地方和围坐喝奶茶的是同一个地方。如果你坐的地方恰好是女主人睡觉的地方,今晚你就得和他老婆或姑娘或什么人睡在一起了。如果恰好和他老婆睡在一起,男主人今晚就出去了。我说:得千万小心。不过我是不去那里的。小钟又告诉我一件闻所未闻的事,真叫我难以置信。不过中国那么大,各地,特别是落后地区的奇风异俗也各有千秋。小钟说了这样一件真实的事。他大学时同班的一个女同学和蒙族同学恋爱,到结婚时,男方提出到男方家乡办婚事。女的觉得也可以,到内蒙去看看也好。举办婚礼十分热闹。晚上睡觉了,可来了问题,新郎不知到哪里去了。代替新郎入洞房(其实是另一个小蒙古包)的,却是新郎的父亲。新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忙用烟茶孝敬。
可是很晚了,公公却还不走。新娘大着胆子请公公回去休息,时间已经太晚了。不料公公却说:“今晚我不走了。按规矩我今晚当新郎。”新娘急了,哭哭啼啼。不过公公还是通情达理地说:“别急,我只坐一夜,天亮就走。大体上按祖先规矩来就行了。”第二天晚上,丈夫还是没来,丈夫的哥哥却来了。来了以后非要和新娘睡觉不可。新娘哭闹得更厉害了。好的是公公出面,来劝儿子:“人家是汉人,规矩和我们不一样,不要这样,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于是公公陪着儿子坐了一个晚上。好的是,丈夫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哥哥,所以第三天晚上,丈夫终于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说来是当地祖宗的规矩:新婚晚上必须先让长辈和新娘睡觉。这是“孝敬”长辈,然后一个个兄长都“孝敬”完了,才能轮到自己。唉!这可真是莫名其妙的习俗啊!这是好些年以前的事了。但愿现在或以后会改变!
南疆这些地方,原有的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也罢,建筑特有风格也罢,保留得很完整。这在乌鲁木齐可找不到。乌鲁木齐似乎比较汉化。但这里还有相当一部分,特别是距市镇偏远一点的地方的少女都蒙着面纱,叫你难见庐山真面目。这里的一般上了年纪的女人,四十多岁吧,就胖得不得了了,不胖的不多。可是年轻的姑娘,说实话还是相当漂亮的,包括少妇们也是如此。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睫毛细而长,身段苗条、个子匀称,就是眼眶稍有下陷。她们的性格一般都开朗活泼,比较开放。北京的姜衡同志解放前曾在新疆工作过。他说,如果和维族的姑娘混得熟,人家会把你当亲人看待,你出门一段时间后回来,她会跑上来,抱着你亲吻。不过,你别以为她是对你有什么意思。我倒跟她们不熟,也不太和她们来往。我在南疆工作时,为了语言上的方便,供销社特派一名二十多岁的维族少妇给我当翻译。她是西安矿院毕业,汉语讲得非常好。我不太喜欢一个女的跟我跑来跑去,因此,我叫她呆在办公室,我一般自己下车间,比比划划说话,实在不行了,再叫她来。因为我怕闲话。所以虽是随身翻译,我们也不太多说话。不过我曾见她和别的小伙子亲得不得了。听说这里的维族女人嫁了离、离了嫁是很平常的事,即使多次找男人,也有人要。不过如果她嫁了汉族的男子,别的维族男人就嫌弃了。也不知为什么。我们皮厂里有一个退了休的六十多岁的维族老汉,娶了个十八岁的新媳妇。他们互相之间究竟看上对方什么,我也搞不清楚,可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也许是真的爱情?爱情是无国界、民族、年龄限制的。
和北疆不同,在南疆没听说有什么“二转子”。不过前面说了,即使偶尔见了其面目,也使人感到维族姑娘确实不少很具美人的面貌。我总认为,女人漂亮些总是好事。但如果太漂亮了,说不定就成了坏事了。即使性格不太活泼也常常招来祸端。据一篇文章所述:法国有个名美人,叫波拉·劳泰尼男爵夫人,因为太美了,出门时,总引起众人围观,以致影响交通。政府为此只得限制她外出,等于软禁。还有意大利美女贝蒂茜亚·哥沙迪尼,是大学的一名法律教授。因其美貌无比,在男生中引起极大混乱,男生不能安心听课,还写信向其求爱,下课后尾随其回家,甚至上课时也有学生在课堂上向其求爱,弄得课都没法上。校方不得不作出规定:她上课时必须戴上面纱。更惨的是,意大利另一个美人萝莎拉·蒙塔波尼,她一出现在街头,就引来了求婚热,有些男青年为此展开你死我活的争斗,有些求之不得者,甚至自杀。自杀者的父母把儿子之死归咎于萝莎拉,纷纷向法庭控诉。法庭无法,只得命将萝莎拉的面部烫伤,使其留下烙印。但执刑人因其太美,竟下不了手。最后法官只好改判,命她长期戴一个骷髅面具。可怜的美人,一直戴了四十多年的骷髅面具,直至她的美貌完全消失为止。
也许法国、意大利传闻中的美人比中国古代四大美人还美?大概她们在中国就不会遭此厄运吧?因为中国的封建意识到底多些。其实按正常来说,美人越多越好。如果一个国家丰衣足食,政局稳定,所有人都注意美容美发,穿戴入时,谁说不好呢?谁说象中国六七十年代那样,男女一色兰制服、男女不别的极左情况是令人愉快的事?
南疆地方,少数民族对宗教的信仰是十分虔诚的。一到特定日期,朗朗的诵经声,很远都可以听到是自不必说的了。几乎(我说“几乎”是因为我不是每次都看到)每个星期五,都有人在各自规定的地方独坐祈祷。时间长达一个或两个小时。一次我看见一皮厂工人不上班,在大烟筒下面盘腿静坐。打听后才知道是在祈祷。据说,每次祈祷前不喝酒,而且周身要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才能进行。如果洗净以后又放了个屁,就要再洗一遍,再换衣服。他们的婚嫁习俗到底如何,我不知道,也没打听过。但死了人是颇讲究的。人死了以后立刻脱光,全身洗刷干净,再用白布缠裹好。同时不能停留过夜,要当天埋葬。听说,一次抬着棺材去埋了,棺材里的人却死而复活了,在里面拼命地敲打棺材。阿訇却不让打开救出,说是已经去了天堂了。结果人又闷死了。他们的棺材也很是特别。棺材底部有几块板,跟抽屉似的,可以拉开的。抬到挖好的坑上面时,底部的板一拉开,死人就掉进坑里,再填土。棺材呢,再抬回来,下次仍可用。这些我都没亲眼见到,只是听说而已。如果是真的,倒也是好的风俗,可以省下不少木材,何况当地木材也是极缺的。另一点,我想,不必象汉人那样,每个死人都要买一个棺材,他们可以搞租赁的办法,钱也省下了。这确实不错。
阿图什往南百多里地就是大沙漠。但这里的八九月风沙也大得惊人。特别是晚上,风刮起来大得不得了。小石子打在窗户上叮当作响,风声呼呼,几乎整夜不停。唐朝诗人岑参有一句诗:“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这是写新疆米泉县的夜风,写其风暴狂卷,把石头也刮了起来,一点都不假。可米泉县还是在乌鲁木齐附近,风还不算什么。如果岑参到过阿图什,他一定会写成“随风满地楼乱走”。因为阿图什晚间风之大,简直要把楼也刮跑了。有时我半夜睡醒来,感到楼似乎随风晃动,我以为会被刮到乌鲁木齐、刮到北京 ,或者刮出境了。不过还好,天亮起来一看,楼还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