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春方黄玉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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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郑其标 ]创建于2014年09月08日

风雨人生路——36“一步跃进共产主义”

发布时间:2014-10-01 16:24:10      发布人: 郑其标

1958年夏天,我高中毕业了。考虑到国外母亲妻儿生活不易,我应尽早出来工作,以便安定后可接他们回来,所以我跟学校说,我不准备参加高考,想直接找工作了。学校也同意了,并应我的要求,帮我联系好了石家庄拖拉机修配厂工作事宜。我急于去上班,但学校的党支书和教务处长对我说,是否稍后点再去上班?因为学校现在的事太忙,要求我帮助搞些工作,我答应了。过了一段时间,距高考日期大概还有一个星期,教务处长又找我谈话,班主任李老师也参加了这次谈话。他们说,上级要求本届高中毕业生都要参加高考,要我必须放弃个人打算,参加高考。这是组织的决定。我说,服从组织没问题,但现在距高考只有一个星期了,别人复习准备功课一个多月,我却连一点书也没看,这怎么行呢?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了解你平时的成绩,你社会工作虽然不少,但也没影响你学习。只要你按平时的功夫,冷静地去考试,肯定可以考上,没问题的。我能说什么呢?不能说。算了,再碰一次运气吧!现在到了这个时候,再复习也没什么意义了。干脆,什么也不看,让脑子静下来。东串串,西走走。有的同学见我这样应付高考,都笑了。

高考开始了,我和其他同学一样进了考场。第一天考数学。我高中开始后对数学没下过什么功夫,所以把握性不大。卷子发到手里,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天哪!怎么一道题也做不出来。当然,我也明白,这是心理紧张作的怪。不过我一想,我本来就没准备,也不打算来考试的,是你们学校动员我考的,算了,把卷子往抽屉里一塞,准备起身走了。可是转而一想,不行。这样一道题也不做,交白卷,回去怎能向党支部交待呢?心想,反正我没复习,大家都知道我要参加工作的,考不上也无所谓。一是大家可以理解,二是正好可以不上大学。冷静了,也无所谓了。再拿出卷子一看,题似乎也不难,可以做。我就一道题一道题地做下去。除了一道平面几何题外,其他都做了。考完后,大家对答案,我都做对了。那道几何题没做是因为考前陈康平跟我说,几何题肯定加辅助线的题多,不好做,先放下不作,以免耽误时间。其实那道题也不难。我没做,陈康平也没做,白丢了一道题。我这次考得最不好的是物理。而物理恰恰是数理化中我最有把握的,偏偏考得最糟。为什么?原因在于太傲气、太粗心了。发给一大张白纸当计算草纸的,我连一个小角也没用完。我认为题简单得很,心算就行了,结果都在计算上出了差错。笑话的是竟然有5+2=3,这是后来对答案时发现的。语文试卷有一道题在卷子反面,我连看都没看。这是考完试后,叶省三、兰坤记问我时,我才知道的。又白白丢了十分。但总体来说,我自我感觉良好。一考完,老师问我怎么样?我大胆地说:“问题不大!”李老师也十分高兴,说:“我就说你没问题嘛!”

到了填选学校专业志愿表时,我可作难了。我的目标是选二年制的,以便尽快毕业出来工作,好叫家里回来。我的志愿专业是文科及农科,偏偏就没有二年制的。和老师同学商量后,就填报工科吧!当然主要还是选二年制的。其中填北京轻工业学院的有陶瓷、发酵、皮革。后来皮革专业录取了我。

高考完后,大家都一身轻了。特别是国内同学都在整理行装。这时他们把家里给做的布鞋大部分都当垃圾扔了出来。各宿舍外都有不少,还有破旧衣物等。我则拾起了破烂。主要是拣些破烂布鞋。拣了一大堆,后来用辆架子车拉到外面卖给收破烂的人,记得一次就收入了五元多。当时的五元多真是不小的数目了。那时在街上买一盘烩饼吃个饱,才花四角钱,五元多还不顶现在的一百多元呀!可是也有同学笑我,说我改行拾破烂。我倒觉得无所谓。一来,有人收这些破烂,说明废物仍可利用,不至于浪费财富,二来个人也可有点收入,这活也是好的。连在国外都是笑娼不笑贫,干什么都不应有贵贱之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认为是好事。当时,我身上还有点钱。等大学录取通知书发来,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因此我想趁空回广东老家见见同胞兄弟。我把想法与党支书王存礼一说,他劝我先不要回。一来节省些钱,上大学买书等也要用些钱;二来等毕业后再去,那时时间更多些,不是更好吗;三来,目前正值雨季,南方雨更多,有的地方还有水灾,万一途中受阻就糟了。这样,我也就放弃了回乡的念头。说起王存礼支书,还是很会作工作的。记得56年时,我回国后带的东西基本卖得差不多了,经济上有困难,我又不想申请助学金,就打算把手表卖掉。王支书知道以后,找我谈话,把我批评了一通。他说,你的意思我们了解。你不想增加国家的负担。但手表你是要用的,而且只有一只。你这样做,考虑到其他归侨没有?你是个带头人,你这样一做,别的归侨也跟着做。他们对国外一说,好像祖国不管他们的困难了,影响是很不好的……。这样,我没有卖手表。后来填了张表,申请了助学金。

55年夏天,我本来打算到广州也没去成。大约是七月中旬,我接到干妈的来信,说她估计七月中旬可能到广州,然后到石家庄来看我们。我正赶上初中毕业考试,于是立刻给凤花发去了一封电报,说母亲来了,我现在走不开,让她在广州等我,请凤花帮我接待一下,我月末再去穗接她。后来据凤花来信说,这封电报把她吓死了。电报是晚上十一点钟送到的。她一看是石家庄来的,知道是我发的,但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不敢拆开,吓得半死。后来,干妈不愿一个人在广州闲等,几天后径直来到了石家庄。我问她为什么这样急急忙忙回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呀!她说是元广给她去的信,说我毕业后要去苏联留学,要她赶快回来见一面。天哪!后来我把元广说了一通。不过,这事儿也并非空穴来风。毕业前夕,学校确曾说过,国家要挑选一批优秀学员前往青海某地从事国防机密工作(先是培养)。我们都很感兴趣。我自认为是够得上“优秀”的,正在努力争取报名。这事元广是知道的。他把这当成去苏联跟干妈说了。不过这事儿后来作罢了,不让我报名了,只是因为我是归侨。对这点,我很生气,归侨怎么啦?但对于此事我们也没有办法。后来元广想报名参军,也因是归侨而落了空。

为什么机密事业、参军之类的事都不要归侨?过了几年之后我才明白,是因为归侨“有海外关系”,不宜从事这类工作。不过当时说得好听,说这些工作比较危险,万一出了事,难以向海外同胞交代。这类莫名其妙的观念逐步发展,到了文化大革命时就登峰造极了。我也终于因为这个“海外关系”吃尽了苦头。这是后话。中学里,寒暑假放假时间长,其他同学都回家了,只剩华侨同学。往日热热闹闹,一下子人去屋空,有时也颇感寂寞的。而这次又是高考完了等录取等报到,更有些急躁。

没事干,我们想起按去年暑假的方式,宰狗吃肉。去年宰的是学校食堂喂养的“外来狗”。我们把狗杀死后,整只连皮毛放进热水大锅里,一边烧火,一边搓毛,到水热得难以下手时,也把毛搓个精光了。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黑狗也成了白狗了”。把白条狗拿起来以后,在炭火上烤,一边烤,一边翻,直烤到狗皮发焦黄,狗唇收缩,狗牙呲着露了出来,再把它取下,开膛破肚,然后切成一块块,加调料熬煮……。开学后,一个食堂大师傅来找我们要狗皮,说:“你们留着也没用,给我吧。”我们听了都偷笑。我们说,我们是连皮吃的,根本就不留下什么皮。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于是我们把整个过程详详细细地给他讲了一遍。那个大师傅说,狗连皮一起吃,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今年夏天,食堂没狗了。我们就到学校外边去套了一只大狗。套狗很简单。用一根绳子,中间做个活套。我拿一块馒头,把狗哄来吃。正吃时,活套套上,两边一使劲拉就成了。那时一边是陈康平,一边是小周。小周胆子小,狗一叫他慌了。我一看,不好,立刻跑上去再拉紧绳子。狗套住并没有死。把狗扶立起来,半杯水灌进其鼻子,立刻咽气了。据说,狗的鼻子一灌水,其肺即炸,立刻死亡。也许吧,反正是死了。我们把狗肉作了一大锅,还叫女中的同学来吃。她们有的说不吃狗肉,我们马上说:“早预料到了。所以我们还做了些羊肉。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其实,都是狗肉。她们也没有说不好吃的。吃完了,她们临回去时,我们才告诉她们是狗肉。气得她们直骂。我说,你们完全是装蒜!

我们两年夏天连吃了两条狗,弄得无人不知晓。郭福来老师(也是归侨)说:“你们在石家庄,把狗弄得狗心惶惶呀!”我们打狗吃,公安部门是欢迎的,因为他们也不喜欢城里到处养狗。

虽然说暑假时大家尽情地玩一玩,还挺高兴的。但一想到今后将各奔东西了,也不胜感慨。多少有点依依不舍的心情。有的还想尽办法表达各自内心的感情。

大约八月下旬吧,我即赴京,到轻院报到了。陈康平则到西安交大,丁振鹏到了天津,兰坤记到保定农院,张烈到北京农学院,王昌龄功课不太好,勉强录到青海……。

四年的中学生活结束了,同学们各奔西东,但友谊却是不会分离的。

19588月中旬, 我们之中几个人要离开石家庄了。大家要分手了,作为纪念,有人提议搞个“会餐”,立即获得赞同。于是你买西红柿,他买黄瓜,还有的人买了白糖、醋、辣子等等,拌了个凉菜,大家高高兴兴地吃开了。我吃完就上了火车。

下午到了北京轻院。安顿完毕,晚上睡到半夜肚子闹开了。第二天还发烧、拉肚子。到医务室一看,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连两天什么也干不了。

分配了教室,各专业的学生在操场集合,我因是被皮革专业录取的,所以就到皮革专业的队伍中去。接着,院团委书记王化来讲几句话后,即宣布班团支部委员会的组成名单。首先念了我的名字,说让我临时担任团支书。组织委员是何素云,宣传委员是于忠民。并说,过一段时间再正式选举。后来选举还是原封不动。我真有点莫名其妙。你又不了解我的过去,就指定我当团支部书记。我从小学到大学,除了小学一年级和初中三年级没当干部以外,一直当干部,那都是事实。可我没告诉你呀!这件事直到大学毕业时我才明白,原来每个人都有个档案,里面记录着你的主要东西哩!

班上除了团支部外,当然还有班委会。班长是荀治国。不过真正起作用的是团支部。没有班主任,只有一个系秘书,相当于系主任。不过那是管行政工作的。日常的大量的工作是由支书和班长来干,特别是支书,忙得不可开交。两年时间里,各种会议、社会工作占去了我不少的时间。但学习成绩还不能受到影响,否则工作也难以进行。还好,我的成绩在班上排在三四名左右,到毕业时,我还被评为院优秀学生,获得奖励。

一九五八年,正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大肆宣传和高举时间的开始。对于我们学生来说,冲击最大的是“大跃进”这面红旗了。我们一开学就赶上大炼钢铁。上面说是在业余时间搞,但实际上这个业余时间也太长了,常是干到半夜,甚至是通宵不停。我作为支书经常要连顶两个班。所以常常白天上课,上着上着就睡着了。老师看到我这个样子,有时故意走到我跟前来大声讲课,即使这样也常无济于事。其实所谓“炼钢”,也十分简单。先在地上挖个坑,用耐火砖砌个象锅样的东西,然后在其下面再挖个鼓风、清灰的坑就行了。点着火后,用木柴、煤炭烧之。而原料则是把各种废铁放进“锅”里“煮”,等化开了再掏出来,黑糊糊的一团,就叫作“钢”,其实,连铁都不如。这种“炼钢”方式,学院的空地上有不少。看起来倒也真是壮观,到处是一堆堆的火光,到处人声顶沸,真是轰轰烈烈。据说全国到处都是如此。一些农村把家里好好的铁锅、各种的农具都砸烂了,拿来炼成黑疙瘩。全国上下都在为完成国家1700万吨钢的指标“作贡献”!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多老师们心里是明白的,那怎么能叫“钢”呢?可谁也不敢说。我却实在不懂,有一次大胆地说:“这个黑疙瘩是钢吗?”荀治国马上制止我:“别乱说,否则……”我们的“炼钢”持续了几个月,后来找不到废铁了,也就停了。

大炼钢铁是暂时停止了,可我们作贡献还在继续——各班同学轮流到附近农村去,帮助深翻土地。拿着铁锨翻地可不是轻松的事,而且一干好几个钟头,有时还经常干到深夜十一点。深翻土地,顾名思义就是要求翻地要深,而且有的还提出越深越好。我们翻地浅些也有近两尺了。我种过地,总感到土地过度深翻是不科学的。把地表的腐殖土翻到下面,生土翻上来,会影响植物的生长的。所以同学们翻得不深,我也不去干涉。我自己也不去深翻。这一来,我们班翻地的速度还挺快的哩。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在那种政治大气候下,人人自危,科学是阻碍大跃进的绊脚石,即使科学道理在手,谁又敢说话呢!何况当时我们也不可能有那么清醒的认识。我们采取这种消极的也算是一种“抗议”吧。

深翻土地要到收秋以后才能开始。虽然金风习习,天气凉爽,特别是晚上,还多少带点寒意,但我们每个人几乎都汗流浃背、气喘嘘嘘。我们班的同学黎国祥写了一首反映实际情形的诗,登在学生会办的黑板报上,反响很大。有人认为他把劳动的环境写得灰暗。因为月亮也不亮,又凉风习习,又浑身汗水,成什么体统!团委书记对我说,要我们班上先写两篇批判文章,我拒绝了。我认为黎国祥本人一直表现不错,劳动中也肯卖力气。至于这首诗,只是反映了当时的实际情形,至多是艺术上的自然主义。反过来说,环境的艰苦,正说明艰苦奋斗,根本算不上什么错误。团委书记对我看法不甚赞同,但我拒绝批判,他也无可奈何,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炼钢铁、深翻土地的同时,人民公社化运动也轰轰烈烈。人民公社化表现最突出的是“公共食堂制”。人民公社的优越性,被毛主席概括为“一大二公”。这一来,农户一家一户做饭的灶也“大”也“公”了。农村男女老少都在一个大食堂吃饭。当然,大食堂做饭,口味也一致了,菜色也统一了。这点对于穷苦的农民来说倒不在乎,有吃的就行了。实际上,你不这样也不行——家里的铁锅都炼了钢了,想做饭也做不成啊!没关系,马上就要跨步进入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了,敞开肚皮吃吧!据说有一个公社炸油条,从早起炸到晚上也供不上吃。这样,公共食堂化没有多长时间也就化不成了——吃空了。

这一时期最“鼓舞人心”的是大跃进。土地似乎是神奇的,天天放卫星。亩产上万斤的并不稀奇。那时提出的口号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就看你敢不敢说,你敢说亩产一万斤,你就可以上报一万斤。至于是不是真的?你干怀疑吗?马上就有一顶“怀疑论“的帽子等着你呢!为了打消”怀疑论“,马上就有人出来作证明了——报纸上就报导过,某地水稻亩产万斤,是大家亲眼所见。稻秧密密麻麻,稻穗象堆起来一样。你不是怀疑我解决不了通风问题吗?我是用鼓风机吹的。后来才知道,那是把快收割的其他田里的稻子集中移到一块田里的。中国人还真聪明,什么法子都能想得出来。其他方面当然也要跟着放卫星。各种农作物也神奇般地大增产。记得北大学生到河北徐水县参观学习,回来后大加赞扬,并以文艺的形式颂扬徐水的卫星。

有一首歌是这样的:

    歌词是:徐水县那个萝卜呀真那么真叫大呀,挖掉它那个心呀可以住人家!

有了这样的全民的大炼钢、农业放卫星等等大跃进的成绩,自然,我们进入共产主义就是十分现实的了。那时我们都深信不疑:过不了几年,我们将迈进人间的天堂——共产主义。还有一个深信不疑的是那时提出的赶英超美的口号,说十五年就超过英国的水平,而赶上美国也是指日可待的了。而且这都是各种报纸和领导报告说的——既然是报纸和领导报告中说的,那还有什么问题!

这一切的一切,对于我们年青人来说是何等的喜悦!在一般人中也深信不疑。谁不希望天上掉馅饼?谁不希望过上好日子?然而一些有识之士就未必相信,也有胆大的提出反对意见。如中央的彭德怀同志,经过深入调查研究后,在庐山会议竟上书毛主席,提出不同意见。于是五九年庐山会议上,毛主席批判了彭德怀。说彭反对“三面红旗”,是右倾、反党。我作为支部书记,听了传达报告。后来一下子全国掀起高举三面红旗、批判右倾机会主义的运动。这又是轰轰烈烈的一场运动。我记得系秘书李光模同志私下对我说过:“右是错误的,可是过左也不对。要走正确的路线。”至于当前情况下,什么是“左”,什么是“右”,他没作解释;正确的是什么?他也没作说明。我也不去深究,也不懂得去提出问题。一直以来,提倡共产党员“要做党的驯服工具”,党说什么就是什么。提出问题,哪怕有一点怀疑都是错误的,都是不“驯服”的表现。我当时还不是共产党员,但我要求入党,一定要学好如何当好党的工具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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