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人生路——32狂风怒涛没船顶,阴曹地府走一遭
从古晋出发,经过两天两夜的轮船行驶,就到了新加坡。
新加坡登岸后,广泰兴隆客栈就来了大客车接我们到他们的客栈住宿。这个客栈,古晋的人都非常熟,似乎所有路过在人都到此客栈。途中快到一个检查关口时,客栈的人要我们每人都掏三元钱给检查人员,这就可以不检查行李了,省事。于是我们只好各自掏腰包了。到了新加坡,因开往香港的船未到,需等候。谁知,我们这一等等了好长时间,好像至少有一个星期吧。没事,客栈就带我们到处疯去。新加坡交通堵塞十分严重,路上往往一堵再堵。如果路程不太远,走路比乘车快得多。何况用小车拉我们去玩,也不是白拉的。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和其中几位如李存有等都拒绝坐车。我们说,自己走算了,反正客栈所在的街名、门牌号都知道的,迷不了路。其实是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钱。
这期间,有人买小锅自己作饭吃。我们则到外面饭馆去就餐。我们几个人一起吃饭,可是付款时,头一次是我掏腰包,第二次谁也不掏钱,又是我拿。元广生气了。怎么办?后来我们就设法只我俩人出去吃饭。我们找到一个小摊子,一大碗稠稠的大米粥才花一角钱,还有咸菜免费吃。于是我俩人老去那个小摊吃,可省钱了。当然我们出去逛街时,还是三五的人一起去的。我吃饭花费虽少,但有一次我们四个人一起逛街时,却上了一次当。我们在“快乐世界”拐角处,四个人要了四瓶汽水,同时供我们一小碟花生米、瓜子。我们一边吃着、喝着,一边高兴地聊天。一会儿来了个时髦女郎,也坐了下来。她冲我们笑,我们又不认得她,都不理她。只管自个儿说话。她过了一会儿,也许见我们这些年轻人不和她搭腔,就走了。等到结帐时,可就惨了。一共三元钱。我们傻眼了。不付钱是不行的。因为我们把汽水等都吃喝了。其实四瓶汽水按市价只要四角钱就够了,花生这些东西按常规是不要钱的,就是要钱,加起来也不过两角钱,总共六角钱也就够了。但没办法,我们只好照付。回到客栈,我们跟客栈老板说起此事,还愤愤不平,要他帮忙去讨个公道。他问清我们该茶馆地点后,又问是不是有个女陪客?我们把前后情况如实说了。他告诉我们说:“你们进的是妓女茶馆。还好,你们没跟那女的说话,如果说话了,又挨着坐,或者再去搂抱她,那得几十元哩!收你们三元是正常的。”天哪!以后再出门进茶馆可得小心了,要喝汽水,在路边小摊上买一两瓶得了。不然,你怎么知道哪个茶馆是妓女茶馆?
一天,老板告诉我,可到“虎豹公园”玩一玩。所谓“虎豹公园”是新加坡华人大老板胡文虎、胡文豹两兄弟私人开设的公园,供市民歇息的场所,不用买门票,也无人守门。其实在古晋也一样,管你是政府的公园还是私人办的,统统无人守门售票。虎豹公园很不小,树木花草整齐而茂盛,井然有序。各种供观赏的设施也很多。我们边走边看,相当开心。特别是有一处相当大的阴曹地府。我和元广都进去了。里面是各种精美的雕塑,人物(实是鬼物)栩栩如生。完全是按照佛教所谓的阴曹地府描绘的地狱形象建造的。自然有阎王殿,也有金桥、银桥、奈河桥,还有专门为在阳间干了坏事的人死后行刑用的刑具。阳间行善者死后受到阎王部下的迎接,过金桥、银桥,相反,阳间作恶者,死后上脚镣手铐,过奈河桥,被小鬼们鞭打、斧砍,大部纷纷从奈河桥上坠下去,死不了的,还得用油锅煎,即下滚烫的油锅。有的被小鬼们用锯子锯,鲜血淋淋,还得罚做苦工,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投胎还阳,等等等等,五花八门,全部如同一部详细的阴府描述,叫人看了,好人扬眉吐气,坏人胆战心惊。可以说这是一部劝世书,干坏事的,即使活着的时候你逃脱了惩罚,死了之后仍然要负罪受罚的。这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和所谓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的西方宗教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上中学后学过一点唯物主义,对于迷信、神、鬼、信教这类唯心主义的东西,我还是清醒的,自然不会相信。但我也感到它们的存在是有好处的,特别是劝人行善这点上,对于今天的社会成长或是以后相当长的社会,也是有必要的。特别是真正相信它们而又想干坏事的人,多少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至于胡先生当初建园时是否这样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参观虎豹公园后,广泰兴的老板还告诉我,说有一处是由电力控制的活的地狱,只要你们不怕被吓着,可以去看看。于是我和元广又兴致勃勃地去了。进门前,一人花了一角钱买了一张门票。然后我们两人共坐上一辆自动起动和行走的小电车。想不到的是,电车一进大铁门,只听得“砰”的一声,门一开,两个牛头马面手持大斧“嗖”的一声迎面劈了过来。吓你一跳。谁知道下面还有什么吓人的东西?我怕元广吓着,把他搂近我身边,再拐来拐去地继续前进。迎面一处突然亮了起来。此时可以看到一个大蚌,慢慢张开,一个十分漂亮的少女亭亭玉立,向你微笑。这当然是很美妙的了。可是再往前走,又一处发亮。老天哪!从棺中慢慢地站起来一个披着长发、舌头足有一尺多长的女鬼,呲牙咧嘴,面目狰狞,不由你不浑身发麻。至于象进门时那样刀砍斧劈的,还有好几次。有的是“鬼”向你扑来,不过却逮不着也摸不着。因为那是电气的形象。它和鬼一样,是不存在的,摸不到却可以看到。我们两人坐在一辆电气车里在馆内转来转去,和鬼怪打交道,也挺有意思。不过胆小者也可能会吓得魂不附体的。元广却没事,到底是男的,没一点害怕的样子,出来以后还嚷嚷着要再来一趟。反正,阴曹地府我们是去看过了,多少有了一些满足感。我常想,一些人,特别是年轻人,喜欢刺激性的活动,这何尝不是一种!
在新加坡的一段时间,主要是到处逛逛。新加坡搞商业的似乎都是华人。所以我们外出买什么东西,或到商店去逛逛,都可以讲国语或广东话、福建话。其实我们所需的主要的物品在古晋已买得差不多了。为了回国后御寒所需,我买了三四斤蜜蜂牌纯毛线。据说这种牌的毛线是最好的。我回到广州不久,即花了三四元叫人打了两件毛衣,一直穿了十几年。还买了几双羊毛袜,一双多少钱记不清了,反正是副品,倒很便宜。可糟糕的是,穿上去几天后脱下来时已破烂不堪了。这几双副品袜子的唯一“好处”就是不用洗袜子。
船期到了。买票等一切手续均由客栈代办妥,我们只管提着自己的行李去登船就行了。和我们一起登船的还有缅甸、泰国的华侨学生。我们很快就熟识了。这艘船的吨位是多少,我没打听,据说是比较小的。旅客们都在船舱睡觉。两边一人挨一人可以就地而卧,中间主要是堆放行李杂物。
船向北航行,穿南沙、东沙、西沙群岛,直指香港。头一天白天,红日高照,风平浪静。旅客们相当部分都跑到甲板上去观赏风光,嬉笑打闹。我们几个从砂捞越来的人,很自然地集中到一起,说这说那。李存有说,如能跳到海里游个泳可太美了。是啊!我们都没忘记在新加坡时在海边游泳的情景。所谓海边游泳,并没有真的到海里游,而是把海水引到一个很大的游泳池中来。游泳池用密密的铁栅栏隔开。可能是为了防止海里的鱼之类跑进来吧。我们游了一阵子,就趴在池边沙地上晒太阳。
好家伙,太阳一把身上的水晒干,每人身上都象涂了一层白粉,我们都成了白粉人了。用舌头舔一舔,咸咸的。游完泳后用淡自来水冲洗几遍,把盐分冲干净再穿衣服。晾完后,感到身上很舒适的。同时在咸海水里游泳,感到很轻松,这是因为海水的浮力大,在海水里游泳是很感惬意的,那滋味真是难以忘怀。
晚上睡下不到半夜,感到船身颠簸得很。我们知道是风浪大了。第二天早上起来,风浪更大,颠簸得更加凶了。有的人开始呕吐。所以早上的饭有好几个人没吃。到了下午,风浪越来越大,元广也吐得起不来了。由于风浪大,舱早已封了。人象在一只密封的大铁笼里,任凭你大浪左倾右斜,抛上抛下。当然,站是站不住的了。
睡在舱里,左边一个大浪掀过来,于是左侧睡的人连同行李物品一下子压到右侧,谁也顾不上是谁压住了谁,也不管是男是女,赶紧爬回自己的位置,再等待下一个大浪过来。人们就象在摔跤似的,一起在翻滚。不时还能听到“咚咚”的声音,这是水浪冲击船的声音。人们真担心铁板被撞破了。这一翻滚,大部分人都呕吐不止。一天多功夫的颠簸翻滚,许多人连青黄胆水都吐了出来。能坚持不吐的除我以外,也只有三两个人了。但从第二天晚上开始,我是一口饭也咽不下了。元广也吐得很厉害,吐出青黄胆水,人也没劲了,面容开始憔悴。刚一起风浪,我就把在新加坡买的什么特效晕船药让他服了,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从缅甸来的那几个学生,头一天欢声笑语载歌载舞的场面早已不复存在了。整个船上惨不忍睹。就连上厕所小便也极为困难,上厕所的人极少。不吃不喝又大吐特吐哪来的屎和尿?我在三天两夜的时间里,也只是上过三次厕所。有一次到了厕所门口,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解裤钮扣。准备好了,正跨进厕所,一个浪打来,船身一倾斜,整个人就扑到厕所坑边。好的是没屎,只沾了些尿。这也够一肚子气了。风浪的不断袭击,也在考验每个人的意志力。我听见有人在哭喊:“如果知道这样,我就不回国了……”哭喊的大多数是女孩子。我们中间唯一的一个不晕船、不怕风浪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他照常走上走下,照常吃饭,还帮助我们大家,给大家端水喝,帮着把呕吐物用大抹布擦掉,又擦地板,又洗抹布的。大家非常羡慕他,也非常感激他。他姓蔡,我们只叫他小鬼,名字却叫不上来了。后来我们知道,这个蔡小鬼很不简单。他不到十一岁时,父亲死了,不久母亲改嫁。母亲就他一个儿子,男方也肯接纳他。但他不愿意叫别人“爸爸”。于是一个人走出家门,给胡椒园主锄草、采椒、做短工。他勤劳刻苦、省吃俭用,做了一年多的短工,全部钱都积存着。在亲戚的帮助下,用自己劳动得来的钱买船票,回国了。我们所有人中,他的行装最少,只有一个小包包,这就是他的全部个人财产了。他和我是一起从砂捞越古晋上船的,当时我没注意到他。在新加坡他一个人蹲在旅馆没出门,主要是没钱花,也不想依靠别人出钱去玩。直到这次大风浪中,我们才注意到他。后来到了广州以后问起来,我才知道他的那段历史。
第三天白天及夜晚,风浪更是大得不得了。时时听到大浪从船顶抹过的水击声。船就象从水下穿过。所谓“惊涛掠岸,卷起千堆雪”(苏轼《念奴娇》)的那种奔马轰雷、惊心动魄的奇险境界,与这里相比,真是太逊色了。后来船长告诉我们说,他航海二十多年了,这么大的风浪也是头一次见到。大浪一个又一个象一座座大山扑过来,船则如一片小树叶在海中任凭折腾。有时我们总听见隆隆的响声,也搞不清是雷声还是船被浪击的惨叫。据蔡小鬼告诉我们,他看见船有时象是立着走,也就是说,海浪把船抛起来时,船头朝上,船尾几乎与海面成直角了。反正,我们是听天由命了。开始起大风浪时,我们有的同学还开玩笑说,说不定会沉船的。大家叽哩呱啦,不知是笑还是哭。不过这个玩笑开得太不是时候,正好旁边坐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把我们统统臭骂了一通。这才都老实了下来。
到了第五天,风稍停,浪稍小了。不少人可以爬起来,略微吃点东西了。也许是船离陆地很近的缘故,天也晴了。第六天一早,雾色蒙蒙中,船靠岸了。听船员说,这次航行因大风浪所致,船足足多走了一天的时间。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平安到达了,也是每人拣了一条命。船是在香港码头还是九龙码头靠的岸,我不知道。也没人顾得上问这事了。所谓上岸,并不让我们去逛逛。船一靠岸,就有人来接。然后护送我们上火车。在火车上又有人发给我们每人一张表格,填写带什么物品,带了多少之类的。我如实填写了。
由于在海上颠簸了三天四夜,上岸后,一睡下还总感到在晃。一直到半个月后,才完全消除了这种不快的感觉。
火车到罗湖交界,即在港方一侧停下。每人下车步行过境。罗湖交界处两边的边防军相对站立着。我方的解放军战士看起来神采奕奕,十分威武,而另一方则很平常。也许是过去多年看惯了的缘故吧?我们过罗湖桥时,接待人员大部分是解放军战士。扶老携幼,让人感到十分亲切。一过了桥,我一下看到五星红旗迎风飘舞,十分兴奋,立刻打开照相机,打算照一张。然而立刻被一位解放军战士制止了。他说,这是边境,不能照相。到广州以后有的是可照的。可边防战士也许不完全了解“赤子”归来时的心境。归侨一踏上自己家园的土地,一看见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立刻欢呼跳跃,把手里提的小包包全扔下了,不约而同的欢呼“祖国万岁!”一些老归侨几乎泪流满面,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边境战士不让在边境照相是对的,但我总感到可惜。因为这个情景无论如何今后是无法亲眼再看到了。
一过了罗湖桥就是深圳了。我们立刻办手续、验护照,并把带来的马币兑换成人民币。我当时大概有一二百马币。一换换成一大摞子,也不知是多少,反正都是一万十万一张的。这个数目字的钱从没见过,我们感到很新奇。我和元广吃饭什么的,都拿大张的给出去,再找回零钱。
行李太多了。从上午一直检查到下午七点才完。我的东西要纳些税。因为我的钱不够了,只好把别人叫捎的东西如钢笔什么的,暂留在海关,以后再拿钱来取回。
晚上,安排我们在深圳的一个小旅馆睡觉。我和元广在一间小房子里。这天是五三年十二月十二日,是踏进国门的第一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进了房间,我把床铺好,把棉被铺在床上。心想,过去听说有钱人睡觉时,床上铺得软绵绵的,今天我也铺得软绵绵的,尝尝有钱人睡觉的滋味。铺好了却找不到被子。热带地方,一说起被子,那自然是毛毯、浴巾,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什么棉被。现在房间里怎么也找不到这些东西。盖什么呢?没办法,只好从箱子里取出一条带回来的毛毯。只有一条,没办法,只能是我和元广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两人合盖一条被子吧!这是十二月份,是冬天。在深圳虽然不算太冷,但到底是冬天,房间里还是够冷的。我尽量让元广盖严些,这样,我着凉了。不仅如此,天亮以后,我又按照过去的习惯一起床就用冷水冲了个澡,更是感冒了。起来后,我们向外一看,外面地上蒙上一层白茫茫的东西。我问旅馆里的人,为什么地上,特别是草地、菜叶上都蒙上一层白茫茫的东西,是什么呀?他们说,这叫作霜。呀!第一次看到霜了。这对于我们也是非常新鲜的事。我们没问他为什么天这么冷,还不给毯子盖?我们心想,大概旅馆就是要个人自己带被子吧,自己不带被子、着了凉,你能怪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