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人生路——29“印沙人民解放军”
关于“印沙人民解放军”(又有说叫“印尼人民解放军”的)在砂捞越出现,是在中华中学学生罢课百余天后的又一事件。这件事在砂捞越历史上也轰动一时,当时引起了当地殖民当局相当大的恐慌,采取了紧急预防措施,弄得鸡飞狗叫的,以致不少华侨人士遭捕。其实,这“解放军”不过寥寥数人,实乃乌合之“众”。他们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不大清楚,也许是好的,不过今天看来也太幼稚了些。因为据我后来的了解与推测,他们根本就谈不上组织,没有政党、没有纲领与章程。我回国后,在广州丘立本他们告诉我,那个“印沙人民解放军”的成员有的已经回国并且就在广州。我们谁也不理他们,也并未细究其在砂捞越时的情形。
事情经过大体是这样的:1952年8月5日晚上11时左右,在巴都吉丹(一般华人称之为左手港)巴刹(也叫埠)突发了动乱事件。
巴都吉丹位于成邦江路七哩到石隆门(Bull)中途,来往车辆及人员需由此换乘渡轮过河。巴刹很小,但却是交通要道,河道不宽,只有百十米左右。由古晋上溯至角港分两大支流,右边可达乌梭,左边则达巴都吉丹,所以华人按地理位置分别把乌梭和巴都吉丹叫作右手港和左手港。日本入侵砂捞越古晋时,即从这里追击逃奔石隆门的英军。据大人们说,日本鬼子追击英军过了河,大部队继续往前追赶。因此处是咽喉要道,日本鬼子就在巴刹的对面,即河对岸留下少数人埋伏,以便狙击消灭部分可能尚未过河的英军。一直埋伏到了下午,仍未见动静,于是鬼子兵有点松劲。那天,天气炎热,头顶是炙人的骄阳,眼前是清凉诱人的河水,士兵们纷纷要求下河洗澡,军官想了想,也就同意了。正当士兵光腚下水之际,河对岸一声枪响,撂倒了一个鬼子。鬼子军官急了,命士兵光着屁股提枪泅过河搜索。听说一群鬼子兵一丝不挂地在街头巷尾每个旮旯东翻西找,什么也没寻到,倒把妇女们弄得躲也躲不了,一片乌烟瘴气……
8月5日晚上来了五个身穿黄色制服、手持自动武器的青年人,其中一个是女性。先到马来人“甘榜”(房屋)逐家嘱咐不许出门,然后又到对面十余间华人店铺叫门,声称是“印沙人民解放军”,是为砂捞越解放而战斗的军队,军队已有一千多人。说他们少数人路过此地,来借点钱,只要钱,不要物。一家店铺不肯开门,他们就开枪进行威胁。前后共有三个多小时,有人说他们一共是八个人,其余的三个埋伏在草丛中。最后据说是“借”走了九百元,还给了“借条”。他们走时开着车,从七哩折向西连方向,到了二十七哩警察局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警察下令停车检查,不料车中却伸出自动步枪向警察射击,于是发生枪战。车中弹受伤后又向前驶了一段路后才停下。车内的人员即窜入树林中走了。还有一种说法是车从七哩开到二十哩后,见后面警车追来,于是继续向前行驶一段路后,该车在拐弯处路中央停了下来,车内人员埋伏于两旁小树林中,后面警车追到,见该车停住,警察即下车,此时树林中的人即用自动步枪射击。反正不管什么说法,一名警长被打死,两名警员受伤,这是一致的。
这是1952年8月6日清晨发生的事情,也可称之为“八六事件”。
1. 一石惊天 草木皆兵
8月6日在成邦江路(现在好像叫古晋—西连路)二十七哩的一阵枪声之后,砂捞越殖民当局如临大敌,惊恐万状。一方面于第三天,即8月9日宣布实施“紧急法令”,随之又公布“不需要人士法令”。所谓“不需要人士”即认为你可能对他们不利,又找不到证据,就先逮捕你,然后说这里不需要你了,驱逐出境吧!另一方面他们调遣军队,实施严控,设卡、宵禁。当时,从新加坡、马来亚运来大批军队和电报收发机、军械以应急需。以后又把马来亚具有丛林作战经验的部队及情报人员、军火、军用制服、军需品以至装甲车源源不断地运到古晋。如此大动干戈仅为了几个所谓的“印沙人民解放军”实在有些可笑,不过这也难怪,因为实际情况他们一时也摸不透。
随着“紧急法令”一下,即开始逮捕民主人士。即日(9日)第一批七人被捕,第二批逮捕了二十一人,两批共二十八人。这二十八个人中有十七人于同年11月29日乘拉者布洛克(RAJA BROOKG)船,经新加坡遣返中国。这十七人中有我十分熟悉的乌梭中华公学老师张维纲、原古晋中华中学的陈庚成、王美容和邢雪兰(邢今在北京,九四年我在北京时还见了几面)。到八月十四日又逮捕了五人,并随即驱逐出境。其中有乌梭中华公学的校长李树芬(我小学时的校长)、中华中学的蔡思忠同学。他们于八月十六日晨搭英国皇家空运飞机被强制遣送出境回到中国,同行的还有六月九日被捕的诗巫中华中学校长伍禅先生。十二月十七日当局又逮捕了九名人士。其中我认识的有杨和昌(今在香港)。这九人连同部分人的家属共五十余人在古晋乘拉者布洛克号被遣返中国。五三年一月又有古晋中华中学的洪思庆(今在广州)、翁绍纪(今在长沙)等,包括两个小孩共五人乘飞机被遣返中国。
这些在事件后被逮捕的人士,基本没经过什么审讯。其实相当一批也无法审讯,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有的也说是有什么共产党的文件而被捕的。其实据我所知,当时大家的手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共产党的文件,因为砂捞越当时根本就没有什么党组织。要说共产党的文件至多不过是马来亚共产党的文件吧?说不定只是《人民日报》之类呢!他们要逮捕、要驱逐出境,只需说一句“不需要人士”即可矣,哪里讲什么证据?!我当时也险遭厄运。
由于“八六事件”的发生,古晋等地方大肆搜捕所谓共产党分子,而捕人的时间,均以半夜为多。我们的组织虽未遭到彻底的破坏,但也已岌岌可危。当时所谓“印沙人民解放军”究竟是怎么一支队伍,我们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据我们所知,当地尚无共产党组织。我们越境去印尼的同学如有如此大的举动,我们预先肯定是能知道的,所以也肯定不是他们所为。为此,我们砂捞越民主青年团执委会开了好长时间的会,也讨论不出什么来。我们认为不管怎么说,英殖民当局已经把手伸到我们中学生中来了,肯定十分注意我们的一举一动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大意。会上重申了组织纪律:不管出现任何情况,必须保持冷静,不要冲动,不能给敌人以任何借口;万一个人出现问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暴露组织的秘密,不得供认彼此间有组织联系;所有文件立刻清理,有必要保存的,就迅速转移,等等。会后,已近半夜。组织把一份需转移珍藏的文件交给我,说这是马共的文件,必须保存好。我接过来,连看也没看。那天,我正好戴了一顶童子军帽。此帽与别的毡帽不同的是帽沿大,整圈的,还有一条带子可以绑在下巴上,任风吹也不会掉下来。因为那天中午离家,太阳炽热才戴上帽子的。中午出来了后一直没回家,帽子一直随身带着。我接过文件(只有两三张纸)折好,藏在帽子的内沿,骑着自行车打算到三支石刘永明胶园,以便藏匿。不料,走不多远,将近出城时发现后面有辆小车飞速追来。我估计这是军警的车子,因为速度很快,同时隐约看到似有警灯,私人的小车在城区内又是晚上,速度应该是很慢的。我半夜走路,虽非紧急法令所禁止,而且当时城区周围并没有实行宵禁,宵禁当时只在成邦江路的中段。但不管怎么样,也容易受怀疑。如果他们找个借口来搜身,那可就危险了。可是,如果跑,自行车无论如何也跑不过汽车的。天公保佑,正好我前面左边有一幢别墅,且有一条路可通入。于是我毫不犹豫立刻向左一拐,装作别墅主人回家的样子。当年即使是住别墅的富人,也有不少骑单车的,所以也不易引起怀疑。小车到了我刚才拐弯的地方,速度放慢了一下,又继续往前开了。于是我再回头又走了。会不会再有此险境?那可说不准。为了预防不测,我就把文件取出,含在嘴里,以便在不得已时,嚼两口,吞下去!反正过一会儿,我就到来刘永明胶园的交叉路口了,进了小路,就是我的天下了。
2 闯关,秘密联络
“八六事件”后不久,执委会对当前的形势进行了认真的分析。会议认为目前的形势越来越险峻,我们当中的一些同志很可能会有被捕的危险;我们要及早做好投奔“印砂人民解放军”的准备。如果枪战事件进一步发展,更广泛地区戒严的话,那时要走会出现更大的困难。我估计我走的可能性极大。于是我事先买了一双球鞋,思想上也作了充分的准备。
执委会会议上还传达了一件事,就是“印砂人民解放军”已派人通知我们,请我们参加他们的队伍,主要是担任政治干部,并约好了双方联络人接头会见的地点。我们感到,此事要谨慎。要了解他们的具体情况,然后再作出决定为好。会上准备了几个方面的问题,以便会见联系人时提问。会上决定派我担负初步的联络任务,原因是我的条件较为适宜,一是我与联络人住处离得不太远,又都是农村的,二来我本身就是农村的,黑瘦黑瘦,根本不象城里人,化妆更容易,个子又小,好混。对方联络人住在成邦江路21哩,是种田人,姓蔡。
我从家里出发时,只穿一条小裤头,戴顶破笠帽。从19哩到21哩处军警设了两道岗,每道岗有五六个军警,有的持轻机枪,有的是冲锋枪,如临大敌似的,见有可疑的车辆行人就详加盘查。我是步行前往的。快到岗哨跟前,我装作脚有毛病,一拐一拐地走,蛮象个小要饭的。还好,人家没查问我。也许人家根本看不起我。
我找到姓蔡的中年人后,我拿出了组织交给我的一小张白纸条交给他。纸条上有用钢笔画的歪七扭八的太阳图案。他立刻热情地招呼我喝茶。我们谈了情况,吃了午饭,我就往回返了。紧接着,我又从17哩骑着车子到古晋市去了。
执委会全体成员听取了我的情况汇报。对方联络员所说的情况:一.与印尼共产党有密切联系,但又是独立的一支队伍,总人数约有千余人,其大部队在印尼境内;二.有章程,但具体内容未说清;三.下一步计划未定……。我说,我们的同学到印尼去了,有没有和你们联络?他说不知道。我又问,你们来此地,是为了与我们学生取得联系还是有别的安排?如果只是要与我们取得联系,只来一两个人谈即可以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多人带着武器来?这些问题他都答不上来。根据这些情况,我们讨论后一致认为:对方说的千余人的队伍有些靠不住,并没有形成有严密组织的队伍,最多不过是少数人临时凑起来的。所以在得不到充分可靠的证据之前,我们不应匆忙投奔。
事后,我们再没有得到有关他们的消息。原来袭击军警的几个人,不知到哪里去了,也没有第二次类似的行动。所谓什么“解放军”也就此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