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究竟是何物？遍及全世界各个角落！说到底是意识形态的东西。你看，所谓天主、基督各种宗教，即所谓上帝，又有谁拿出实际的东西来说服人的？然而还有无数信徒万般崇拜。

神与鬼是有区别的。神大体上是鬼中的上层人物。人们认为它是善良的，能保护万物，受人崇敬，而鬼可能是低级的、落后的，时不时干坏事，害人者多。特殊的人物，生前为人崇拜的人，死了以后不是鬼而是神，如关云长之类。君不见多少关帝庙、关公神座、神位！鬼在人的阶段时，即人死之前，这种人往往凭自己力气吃饭，或穷困潦倒、十分困苦。死了以后，成了鬼，也是到处觅食，或靠亲友，或仰望好心人祭祀施舍一星半点，生活仍然是不富裕，甚至很惨。野鬼无人祭拜、无人烧纸，如人间无依无靠、到处流浪行乞是一样的。所以我说，“阴间”也是分阶级、阶层的，绝不是大同阴间、鬼神平等的。

    在马来西亚一带，不论中国人或当地土著民族，都一样拜神信鬼。中国华人除了在一些地方设神庙外，家庭或一些公共场所也往往设神位。至于什么神，叫什么名字倒无所谓的。神坛上方写一个大“神”字就可以了，对着它就可以烧香叩头了。好象仅仅这一个字就可以保佑一方平安似的。华人设神位、拜神、祭鬼，马来人、达雅族人（当地华人称为“拉子”的）也设神位。不同的是中国人每逢初一、十五或节日对神的供品较为丰富，什么鸡、鸭、猪头还有水果之类，摆上一桌，而“拉子”的供品却十分简单，只是几粒槟榔之类。 奇怪的是，中国人也有设一种土著人的神位，叫“La-Do公”祭拜的，供品也是一样再简单不过了——放几根香蕉就行了。为什么供品这么简单？没听谁说过。是不是有人认为拉子活着的时候就很穷，死了也不求奢侈？或者以为土著人为人节俭，为神也不敢收受贿赂？反正已经成了风俗习惯就是了。还有一点：设“La-Do公”神位，既不在家里，也不建什么庙，只是在木墩子下头就行了。中国人还在木墩下点几支香，土著人可什么也没有，只用刀劈一劈，树皮剥开，露出白树干，这就是神位了。

    我住在十七哩大山里时， 父亲也在屋子右边坡上设了一个“La-Do公”神位，说是让它保护全家及庄稼、禽畜的。还专门告诫我：小心，勿在此木墩神位上撒尿。“撒了会怎么样？”“撒了，就是不尊敬，它会叫你生病的。”我想试试它是不是真的，于是紧接着，我就冲着那神位撒了泡尿。过了好几天，什么动静也没有。于是我就问爸爸：“它为什么还不找我？ ”“谁？”“就是那个‘La-Do公’呀！我撒尿都好几天了。”爸爸很生气，训了我一顿。可是到底还是啥事也没有，我也就不信那个说法了。

    我母亲一次还告诉我：求神时，神婆念咒语后，你想要向神问什么，或求见死去的什么人说些什么，那个神婆就会传话了。因为神或鬼会到她身上来。我很想试试，三哄两骗，我母亲就把那个咒语告诉了我。母亲还特别嘱咐我，别老念咒语啊，否则神鬼会来的。我更是蠢蠢欲动了。一次我也点燃三支香，念：“天青青，地灵灵，弟子诚心来求神。求神三拜请，拜请ＸＸ来上身。神报神，灵报灵，金板刀，金板锣，金板太阳刀；千重山，千重海，海水碧波浪。浪上天，天生云，云生海，开张童子开张路，开张童子扶童身。急急如律令！”我念呀念，不知念了多少遍。最后屁事也不顶，把我气得直骂娘。

    小时候，还有邻居教我写符。说画了符，鬼不敢来，可以驱鬼。我也画开了。画完贴在屋子里。这个灵不灵，我就无从知晓了。因为我看不到是否有鬼因此而害怕了。不过，有一种“止血符”，我用过，倒觉得挺灵验的。方法是这样的：手或脚被弄破出血了，手背过去，采一片树叶，在叶子上用手指写一个“神”字，一边写一边念咒语。咒语念完，字也刚好写完。然后使劲贴在伤口上，按住，血很快就止住了。咒语是：“日出东方一点红，手提金笔倒骑牛，一声喝倒长江水，一喝长江水倒流。急急如律令！”我也给别人画符贴过，血也止住了。其实此事到后来，我才明白了：并不是什么符的灵验，而是那片叶子按到小伤口上，压迫了血管，血就不再流了。如果伤口大，是个大出血，想靠念咒语来让它“水倒流”，我想，它也不会灵验的。

    信神信鬼之事，在农民中十分普遍。往往家中有人生病什么的，就马上点上香，口中念念有词。端上一些好吃的，或煮熟的猪头、鸡鸭，或者是几斤饼干什么的（这要看病的轻或重，所购东西或贵或便宜了），说：“你走吧，这些小意思孝敬你的，你不要来了。”然后送到离家一定距离的路上，把物品放下，点上蜡烛、香，跪拜一阵。东西放下，送给“鬼”吃，自己回家了。我父亲虽然也信这玩艺儿，但却抵挡不住那个鸡呀鸭呀肉的诱惑。有一次他竟拎回来一个大猪头和一只鸡。我们重煮了一下，全家就美滋滋地吃开了。他说，他那晚上回家，远远就看见两只蜡烛，知道有人驱送鬼了，他拎这些东西之前，先在上面抬起一条腿跨过去。这样，鬼就走了。原来我爸爸也会糊弄！

    我在古晋上中学时，有一次晚上也见过一条小路上有送鬼的东西。不过只有约两三斤饼干。管他呢，我也拿了回来，和李民胜、刘永明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我拿这些东西可没那么多的讲究。我就不信有鬼蹲在那里享用，所以我拿起就走。

    过春节，人们也把鬼神掺合在一起。当地人是否如此，我不太了解，反正中国人讲究。无非是为了祈望幸福，幻想发财呗！比如：腊月二十四，说是灶王爷要上天去向玉皇大帝汇报，所以这一天要特别欢送一下。有的作年糕祭拜，有的鸡鸭鱼肉祭拜，让灶王爷美美吃一顿，到玉皇大帝跟前多多美言几句，以便来年大吉大利。还有，从这一天起到大年初四“开年价”，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了。过大年，初一、初二两天，不能扫地，再脏也不能扫，说是一扫，就会把财气扫出门去的。到了初三就不同了，说初三是“穷鬼日”。这天一大早起来，就拿着扫把在屋内各个旮旯都使劲胡扫一通，然后把垃圾装在一个破簸箕里，再放上纸钱，送到屋外远处，连簸箕一起扔出去。纸钱，是送给穷鬼作路费的，让他高兴点，远远走开，永远别来我家！穷苦老百姓年年送“穷鬼”，可是却总也送不走啊！你看，一辈子不还是穷吗？我到了十几岁，懂事了，也就不肯去送什么“穷鬼”了。到了初四，这是“开年价”日。意思是年过完了，该到地里干活了，不然今年就有歉收的危险了。可人们还想多玩几天，怎么办呢？好办！起床后，拿把锄头到地里胡弄几下，说几句吉利话，就算开工了。然后回来继续玩你的就是了。

    最盛大的祭鬼是在阴历七月十五日。这是中元节，也叫鬼节。除了家庭祭祖、祭拜死去的亲人外，不少地方有集体祭鬼的。说实话，那是祭那些无人供拜的孤魂野鬼的。这也是一年一次对鬼的大施舍。记得小时候，我在石隆门参加了一次大祭。在一个山的下面，大片地方摆满了各种酒、肉、鸡、牛、羊、鸭鹅和各种水果以及家庭常用的各种用具、调味品、衣帽等等等等，应有尽有。从早到晚，人们川流不息来烧香跪拜。我和小朋友们也在大人中间穿来穿去，有时也烧上香，把香插在鸡或肉上。当然烧纸钱的也多得很。一大片香烟袅袅，烟尘弥漫。显然，这一天那些穷鬼、孤鬼、饿鬼们不但可以大吃大喝一天，也装了不少钱，够一年花的了吧！到了傍晚，在预先规定的时间到了的时候，就放鞭炮，表示结束，送“鬼”各自回家了。有一条不成文的习惯，鞭炮一响，所有在场的人立刻拥向祭品，打破脑袋也要抢一点供品回去。说这样才吉利。我当然也加入抢的行列。可是我没能抢上“贵重”的祭品，只拿了一个番薯回来。别的小朋友也差不多只抢个芋头或番薯什么的。记得我父亲是抢了两只鸡回来。

好象在砂捞越洲，最大的祭鬼的地方就是石隆门了。是有组织进行的。为什么在石隆门特别隆重，难道这个地方的华人最信鬼？不！据说，这是有历史根源的。在很早以前，中国人陆续到了南洋，到了砂洲，很快与当地的土著民族相处颇好，共同种植农作物。后来英国人来了。英殖民者来了以后，瞧不起中国人和当地人民，凭几个臭钱雇佣中国人和当地人做工开矿或搞种植园。残酷剥削不用说了，动辄拳打脚踢，很快引起众怒。于是中国人和当地土著民族团结起来，用大刀、矛竹和英国人打了起来，把英国殖民者杀了不少。可是英国殖民者到底狡猾。他们采取了收买、分化的政策，笼络一部分当地民族，破坏中砂民族友谊。造谣说中国人是来侵略的，是要把当地人民当奴隶的。于是抗英队伍开始分化。在一次大的战斗中，中砂民族取得重大胜利后，大部分中国人和部分当地人民举行了重大的庆祝。在石隆门附近一个山头上大摆酒席，个个喝得酩酊大醉。英殖民者在得到土人报告后，偷偷摸上山来，把山上的人几乎杀光。据说当时从山上流下来的血把左手港这条相当大的河的河水都染红了。尸骨遍野，惨不忍睹。当时山上有一两千人，全都成了刀下鬼！而当时人们最后坚守的阵地，就是现在沙捞越有名的喀斯特山洞——仙洞。

    之后，每年的祭祀，实际是要中国人和当地人的后代记住这个仇恨与悲惨的历史。

人们对于鬼，虽给祭拜，那实际上是对鬼的一种施舍。给你一点东西，叫你不要来捣乱，如同施舍于乞丐一般。而对于神，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供你、拜你，不断给你东西，是一种人对神的行贿。要你这些神们不但不要走开，而且要保护人们，把妖魔鬼怪赶走，把野兽及各种灾害赶走。除了初一、十五、过年过节要叩拜以外，也有盛大的节日。所谓“迎神”，就是从各个庙里把神位请出来，用轿抬上，到街上游行。折腾半天后，再抬回去，请进原来的庙里。这样神就高兴了，就能更好地和人友好、保护人了。参加迎神者，每人发一双鞋、一双袜、一付黑眼镜，还用布把脚缠好，穿上好衣服，每人还扛一面神旗。路旁观者不断放鞭炮，路边各种供品十分丰富多样。参加“迎神”的队伍如长龙般，浩浩荡荡，相当壮观。我那年才八岁，跟着队伍扛一面旗，不停地走了三四个钟头。按理说是太累了，但由于兴奋，也并不感到什么。记得，我当时还得到两角钱工资哩！其实那两角钱，还不够妈妈老跟着我，买几瓶汽水给我喝的钱吧！

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什么神呀鬼呀的？争论不休。有人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也有人说，生不认魂，死不认尸，魂就是鬼也。更有人说，现代科学实验证实了：人死了一个小时左右，可测得有一种不知名的物质飘起，离开了尸体，说那是实实在在的。是否这就是所谓的“魂”？我长大以后，颇不信什么神、鬼的。但有一件事，我却一直无从解释，现在头发斑白了，对我仍是一个难解之谜。前面谈到的半夜看见自己已去世的养母，是那样的真切。自然我当时没有生病，精神也很好，既不是做梦，也无所谓害怕。老天！怎么回事嘛！

   还有一次，是在七支石住的时候。平时，我父母经常半夜挑菜到古晋市去卖。那时阿娥还没到我家。我那位叔叔也还没到我家来住，所以时常半夜以后到天亮七八点钟这段时间里只有我一人在家。习惯了，也没感到什么可害怕的。可有一天晚上，半夜我醒过来后，突然看见一个人穿着大花的上衣，从门那边走过来，我以为是妈妈，她的脸我没看清。可我一摸床，父母都不在，我立刻想起，父母都挑菜走了。我紧张极了。开始我以为是来偷东西的，一动不敢动，想看看那人到底要干什么。这时我两眼睁得圆圆的看着，那人也不动了。过一阵子又走出去似的。可是门没响动。我想，糟了！这不是人，是鬼了！直到天亮我也不敢再睡着。天亮后，我开了门出去，再也不敢进屋。一直等到父母回来。这一次之后，天一黑，我就不敢一个人进屋。好长时间，我母亲也不再半夜跟我父亲挑菜出门。后来才把我住在别处的叔叔叫来与我们同住。

    人们在和我谈论神鬼的问题时，直到我上高中、上大学以至以后，我都认为世界上是没有什么鬼神的。按唯物论的说法，鬼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我却解释不了自己在十分正常的情况下见过的上述事物。所以我又不敢那么肯定地就是没有鬼。灵魂是不是鬼？有没有灵魂？无论如何，我都很难告诉你，神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