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的飞机越来越凶，日本鬼子连个屁都不敢放，因此飞机飞得很低。一次飞机来了，我和妈妈等三人都进了防空洞，可是爸爸没进。在我的印象里，爸爸在家的时候，飞机很少来，好像这是第一次。飞机走后我们出来了，他说；“刚才只来了三架飞机，飞得很低，站在土堆上用锄头都能够着它。”

我们一家人，最不怕飞机的数我爸爸。妈妈不行。开始还好，惊吓了一两次后，特别是经历了我执意要看“女飞机”的历险经历以后，她一听到防空警报声，腿就发软。有一次还是我拉着她跑的。至于阿娥那就更糟了 。几次惊吓后，一听到警报声，脸色立刻发青，腿脚哆嗦，看了真叫旁人害怕。可是真奇怪，妈妈如果碰上危急情况，就象疯了似的，什么也不怕了。有一回，飞机扫射过后，不知为什么，屋子后山着起火来了。我们等飞机过去后，爬出防空洞一看，糟了，屋子后面的茅草也着火了，眼看就要烧到屋子了。妈妈急了，冲进屋子把一个装衣服杂物的大木箱一下提到屋前空地上，并立即提出两个大水桶，到屋旁小沟里提水灭火。那水桶不小呀！平常是用来挑水的，妈妈何曾这样提一大桶水！这次却怪，妈妈竟飞快地提了七八桶水，一下把火扑灭了。屋子终于保住了。停下来以后，妈妈才发觉自己的左脚掌不知什么时候被扎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当即走不动了。爸爸回家后，还问我怎么样和妈妈把那个大木箱子抬出来的？他怎么也不相信是妈妈一个人自己抱出来的。人，到了危急的时候，体内会突发某种激素，使人的力量比平时大好几倍，而精神集中于某件事时，其他也就顾不上，就会忘了一切了。不然又怎么去解释这种现象呢？

这次飞机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邻居赖松叔家着火了。第一趟飞机扫射后，他探头出来看，见茅屋屋顶着火了，于是他让老婆和孩子仍然躲在防空洞里，自己爬上屋顶去抓茅草，想把已着火的茅草弄掉。正忙乎着，第二批飞机又呼啸而来，他无奈，便立即从四五米高的屋顶跳下来，跳下时，脚又扭了一下。第二批飞机过后，屋子也烧得差不多了。好的是，平时各家各户都把当时值钱的东西，如米和一些衣服预先搬到防空洞里去了。他也是这样做的。所以屋子虽然烧了，也不至于立即断炊。不过，也可怜！虽然屋内没什么东西好烧的，但到底有些破烂呀！人们常说，破家值万贯嘛，何况还得再请邻居来帮忙盖间茅草屋呢！

灾难性的袭击来了，这次的防空警报还挺准的。响警报时，我正在离屋子约五六百米的地里锄草。听到警报，我想这回不用跑了。飞机来时，仰面躺在两垅番薯垅中间就安全了。同时还可以仰视飞机如何扫射，特别是，如果“女飞机”来了，不也能见到吗？可是拗不过妈妈死拉活拽，还是跑回去钻进了防空洞。

这次飞机大概是排着队来的吧，来多少，天晓得！只听得轰轰轰地响成一片。在我家距新开无头路路口仅一英里多点、宽仅几十米的狭长地带上，一共扔了三四十颗炸弹，我家屋后也留下了两个炸弹坑，我家的屋子炸掉了半边，我家的防空洞边丢下一个炸弹，菜地东南侧“学老”叔（学老——潮州）的一间旧屋子炸飞了。最令人胆战心惊的，也是最值得庆幸的是，我刚才锄地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大炸弹坑。我当时要是不走等着看“女飞机”的话，不连人也炸上天了吗？

这次父亲又不在家。他是一早到离家六七英里的地方去买榴梿。回家的半路上，他一听到说这次飞机来得多，来得凶，而且是在我家周围下的炸弹，他当时就浑身软了，榴梿也挑不动了。他把榴梿放在一个熟人家里，想赶紧回家看看是凶是吉。快到家时，一路看见弹坑一个接一个，心想，这下完了。想快点回家看看，又走不动，也不敢走快。路上虽遇到来人，也不敢抬头问话，生怕不吉祥的事会把自己吓瘫下去。

这回，我算第一次真害怕了。至于我妈妈和阿娥就更不用说了。好久不流泪也不说话，呆呆地看着房屋和防空洞边的弹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