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人生路——14小偷惨遭杀,抢劫却合法
日寇侵入后,一片萧条,百业凋零。橡胶在砂捞越是重要的经济作物,但也因出不了口,停产了。割胶工人的饭碗打碎了,往昔的矿业也当然杳无踪影了。原来居民们吃的大米,大多是从泰国曼谷和缅甸仰光进口的,如今也断了。只能靠自己种稻度日,偏偏收成又很差。市场上的大米固然是买不到了,日本鬼子对大米严加控制,只能按人口到指定地点,凭卡买一点配给的大米。我家和周围人家买配给米得到离家近4英里的“左手港”小镇上去。于是,每月购一次米都是我去的。去时约几位小朋友一起走。上午去,下午回来,中午则各自带一两根熟番薯当午饭。因为有伴,边走边玩,也不觉太远。一家四口每月吃的米加上这么远的路程,我一个人也能挑回来,你想想吧,能有多少!光靠这点米的话,还不早饿死了?不过,有多少,算多少,总比没有强。人们除了米,生活方面别的东西也需要啊!就说点煤油灯吧,煤油在哪里买呢?再贵也买不到呀!
听父亲说,有几个人不知怎么知道日本鬼子在一处破烂机场小屋里有几桶煤油。于是各提着小桶,打算偷点煤油回来点灯用。谁料日本鬼子发现了,被抓了起来。一共抓住三个,第二天押在小镇上示众。父亲说,鬼子强迫人们看,你想走也走不了。
鬼子把三个中国人手脚绑起来,然后在每个人脊背上用战刀割开长长两三条血口,痛得嚎啕大哭、大喊,哭喊约半个小时,鬼子叽哩咕噜讲话,通过翻译告诉大家:支那人坏,竟敢偷皇军的东西,统统死了死了的。然后举起战刀,把人头一个一个砍下来。在旁的人无不看得毛骨悚然。父亲回来后和几个邻居讲这件事时,十分气愤。我在一旁听了,又害怕,又生气。
“就算偷点煤油,最多罚做两天苦工,还能杀头吗?!”
“日本鬼子根本不把人当人看,太坏了,想杀就杀……”
“丢那妈!(广东话骂人)要是弄到铳,凑一帮人就干他!”合哥这句话立刻引起大家的共鸣,都恨不得打他小日本鬼子。
我父亲过去年轻时,在国内曾在彭湃闹革命时参加过地方红军的,一讲起拿枪杆子,更是兴致勃勃,说:“不打,他就不清醒,以为中国人就那么好杀的!只要有几十个人,有了枪,这里到处是树林子、橡胶园,这边打打,那边打打,我们打他,他怎么也找不到我们的……”
我听得一兴奋就说:“我家有……”,我父亲瞪了我一眼,说“细人仔(小孩)不要插嘴!”显然,他怕我说走嘴,把我家藏有一支枪的事说出来。我呢,也真的想说,“我家有铳”。
赖谣伯,年纪比较大,头发有点花白。其实他的头发不算白,他老婆的头发倒白了不少,我平常叫她“白毛伯母”。谣伯好像认得些字。听说谣伯的父亲还是唐山乡下的秀才哩!不过后来也穷得叮当响,所以谣伯才过番来谋生的。
赖谣伯慢吞吞地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你偷人家的油,哪怕偷一两也罢,你就犯了他的法,他打你也行,杀你也可以……”
“你帮日本人说话!”合哥立即指着谣伯说,好像他忘了人家是长者。
谣伯好像并不介意,继续说:“可是人家光天化日来抢你、拿你的东西,却并不犯法。何止抢东西、抢人不犯法,你不给他,阻拦他抢,你还犯了他的法了。他照样可以打你杀你。”
我父亲接着说:“听说前几天,几个日本鬼子抢‘拉仔’妹,往小树林里拉,那些‘拉仔’急了,一群人上去想抢回来,日本人一边巴嘎牙鲁地骂,一边开枪,打死了三四个‘拉仔’。”
“是呀,你不让人家抢你,欺负你,所以你就犯法了。只要有军队、有枪,就有法,可以横行霸道。你呢,没枪没军队,就没有势力,你就没有法。你没法,就得守人家的法,他爱怎么欺负你都行啊!”
讲到这里,赖谣伯又卷了一支“罗各烟”,慢慢地抽着,看看大家。大家静静地听着,觉得这是很深奥的话,但又觉得很明白,就是那么回事。一直没有言语的松叔,忽然一拍大腿,说:“对了,坏人有了铳,有财有势,他们想干什么都行,都是合他们的法的。”“这就叫世道!”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也打他那个日本鬼子才行。
日寇侵占南洋,虽然说只有三年时间就举手投降了,但三年的野蛮统治,已足以令各民族遭受了沉重的灾难。而马来亚共产党团结全马各民族人民武装抗击侵略者的斗争,开展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也给予日本鬼子沉重的打击。砂捞越的抗日斗争岁虽比不上马来亚那么壮烈,却也从不同侧面给了日本鬼子一个教训。
日本鬼子侵入砂捞越后,不过两年的时间,已经显出其势单力薄,进入垂死挣扎的境地了。一是他兵力分散,顾东顾不了西,后勤供不上,物资匮乏;二是当地人民不仅不予合作,还以各种办法反抗。到了后期,日本鬼子兵虽然扛着可以吓唬人的枪,但就是在白天,三两个日本鬼子也不敢单独到乡下去。三是“联合国”军(不是二战胜利后成立的联合国)的飞机不时地轰炸扫射,也令鬼子们鬼心惶惶。
有一天,我正在屋后的山上砍柴禾。当时约下午三四点钟吧,忽然听见西边不远地方,有女人喊叫声,同时伴有敲铁桶的咚咚声。一般住在山村的人家,有个不成文的习惯规约,有急事使劲敲打铁桶、脸盆。听到此声音,乡亲们会随手提刀拿棍赶到。有时家人急病发作,也是用此法召集邻居来帮助的。记得我有一次有病,突然感到手脚发麻。我母亲说,她一会儿就来,让我在床上先自己躺一会儿。我说,不行了,正说着,我就喊开妈妈了,接着就昏迷了。当时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家,一看,急了,就敲打铁桶,很快邻居们来了。我醒来后,才发现不少人在床前看着我。我后来发现脚后跟的筋疼,是妈妈急救时用牙咬的,这和掐人中是一个作用。我爸爸回来后还直怪妈妈把我的腿咬疼了呢!
我听到西边有敲铁桶声后,立刻提着斧子直奔过去。我到时,已经有五六个人先到了。原来是这样的:阿艾的老婆一个人在家,在到坡上采点叫“赤结”的野菜时,看见一个日本鬼子在拔她家的树薯。她上前去制止,可那个鬼子见只有她一个人,就拔出匕首想吓唬她。她立刻翻身到家中拿起铁桶又敲又喊。在附近做工的阿松叔三步并两步第一个赶到了。那鬼子见来了人,就停了下来。紧接着陆续来了好几个人,拿什么的都有。毕竟我们人多,他是只身一人,鬼子也害怕了。又见我们个个瞪大眼睛、气势汹汹的,于是赶紧跪下了。怪的是,那鬼子还会讲中国话,说:“对不起,我不敢了。”真想不到,这句蹩脚的中国话神奇般地发挥了效力。紧张的空气立刻缓和了下来,举着的镰刀、棍棒都放了下来。“算了吧,也许他爸爸或什么人是中国人呢。”不知谁说了一句。那鬼子举着挖出的一截树薯,连声说:“买,买,买。”并从裤兜里掏出两块日本币来。一个邻居说;“你那破钱很快就没人要了。你们日本鬼子也快活到头了。回去吧,别再来了。” 艾叔的老婆也说;“算了吧,送给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