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春方黄玉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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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郑其标 ]创建于2014年09月08日

风雨人生路——09着迷小说诗,硬是抄下来

发布时间:2014-09-18 19:22:59      发布人: 郑其标

    日本人来了,拼命掠夺民间财物。我们家原来养了三十多头大肥猪,为了防止被抢走,只好抓紧时间处理。那时几乎隔一天就宰一头,宰完后,再拿到周围去卖。一直杀到只剩下几头小猪。这期间,我也大吃特吃猪肉,天天象过年一样,可高兴了!那时还好,大家都没向日本警方报信,再说,父亲卖的猪肉比市价便宜不少,谁不想吃便宜肉呀!不过那时宰猪还是很秘密的。天黑了,八九点钟开始宰,等到天亮时,不但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肉也卖完了。所以也没碰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我那时差不多十一岁了。时不时还光着屁股满地跑,有时干干这,有时干干那。种的烟叶长虫,我就去捉虫子;地上长草,我和大人去锄草。那种农活,对于我来说,熟悉得很,起码不致于越帮越忙就是了。至于干了多少,天晓得!只不过那个年龄没事可干,实在闲得难受罢了。我们单家独户,每家相隔又远,一般都有一二英里甚至三四英里,小朋友难得聚在一起玩,所以跟大人们下地, 倒也成了一种乐趣。妈妈怕我成天玩,荒废了学业。想读书吧,又没有课本。就算有了课本,父母和叔叔都不识字,谁来教呀!说周围的人都不识字,也不尽然。离我家约两英里路的赖合哥就认得好多字。比我认得多。有时,他来我家玩,或者我去他家玩时也可以请教一番。

    所谓赖合哥,我称之为哥,只是因为他的辈数与我相同而已。至于他的年龄可大了,至少跟我叔叔差不多吧。辈数,或辈份在农村是很重要的。如果你的辈数大,即使你是吃奶的娃娃,那些辈数比你小一辈或两辈的老头子,也得喊你叔叔或叔公。否则别人会说没礼貌。

    赖合哥跟我很要好,常常来我家跟我玩。记得一次过年了,我和几个小朋友在玩扔钱币的游戏。就是在前面一定距离划一条横线,线中间上端掏个小土坑——通常我们叫“洞”。开始时,每人手持一枚一分的硬币往前抛。谁抛到离横线最近,谁就占先。依远近分次序,然后把几个人的钱拿到一起,抛进坑里的就是自己的,可以装进裤兜里了。散出去的那些,只要不落在线的下端,就可以由另外一个人指定击打某个铜钱。被击中的也是你的。剩下的,轮到第二个人抛击了。但有一条规则:开始抛钱以确定名次时,如果把钱抛到坑里,就叫着“死”。你的那一分钱就甭想要回来了。因为你已经无权参加后面的竞争了。这些,我们小朋友都十分明白,不用声明的。可是赖合哥是大人呀,想跟我们 一起玩玩,又不懂怎么样玩,于是,我就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扔钱时,要小心,别掉到洞里去了。一掉进去,你就死了……”他一听,吓得直喊:“我不会死,我活着!”喊着跑开了。我妈妈一听见立刻跑出来说:“过年大吉利市,你怎么这么说你合哥呀!”我实在是无意的。直说自己是屁股嘴,说话不算数的。吓得别的话再也不敢说了。

    合哥以后对我仍然很好。他听我妈妈说要找书给我读,于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一本手抄的《林绍德》送来给我。这是一本故事,描写一个秀才受尽千辛万苦,最后中了状元的故事,但体裁却是七言体的诗歌。客家人,不管男女老少都爱唱客家山歌。所以这本七言体的诗小说倒和山歌很相似。于是拿到书,我就开始“唱”了起来。可是这本书上有不少字我不认识,唱几个字就停一下,再唱几个又停一下。我很着急。妈妈却很爱听。我唱不下去时,妈妈还帮我猜可能是个什么字。因为全是白话文,有时也猜个差不多。但这总归不是个办法。于是妈妈就规定:合哥每天晚上吃过饭必须来我家。合哥来了以后,点起小煤油灯,他坐在一旁。碰到我不认识的字,他就告诉我。妈妈也坐下“旁听”,爸爸和叔叔抽着“罗各烟”,也在洗耳恭听。

    这本白话诗小说,我天天读(唱),经过好长时间,也许是一两个月吧,我终于唱完了。里面的故事很好玩,书中的生字我差不多都认识了。“旁听”的妈妈也能背一些段落了。后来我又自己独立地从头到尾唱了两遍。爸爸可高兴了,我唱书时,每晚叫妈妈提前煮两个鸡蛋给我。唱完一大段,要睡觉了,就给我吃煮鸡蛋,以资鼓励。

好景不长,合哥说人家索要这本书了。我只好依依不舍把书还给人家。这时我又一无所有了。有时“书瘾”发作时,只好和妈妈一起背唱一些段落。

也许爸爸叔叔们都上了书瘾?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借来一本《陈白笔》的诗唱本。这书比原先那本薄了些,约有上百页吧,也是手抄本。当然也是毛笔字的。因为字比铅印的大,所以说是百十页,内容却不甚多。不过故事是完整的。是描写一个青年(不是秀才了)如何刻苦读书,后又跟一个小姐私订终身,遭到女方家族的极力反对甚至迫害,但他最后高中了(中了状元),当了官,终于娶了原先那位小姐。有了前一本书作基础,这本书的字,我差不多都认识了。我高兴极了。成天想起来就唱读。一次妈妈病了,我还在床前唱给她听。她十分高兴。妈妈对爸爸说:这本书过些时候也要还给人家了,我们又没书读了,怎么办?他们也真的能异想天开,说干脆叫我抄下来不就成了自己的书了?说干就干,他们都出动了,跑到镇上去找毛笔。还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支小毛笔。墨也买来了。砚,在石隆门上学时就买了,还在。纸呢,叔叔找来好些,钉成几大本。于是我就开始抄。老天呀!字写得不好,个头又大,怎么办呢?妈妈爸爸说,没关系,先练练就好了。于是开头的日子,我每天花不少时间练写字。反正也没什么好玩的,就照着书上的字写呗。过一阵子,字虽然还写得不好,但个头变小了,可以抄书了。于是就抄呀抄的。但终究还是贪玩,没写多少就嫌烦了,就跑出去玩。妈妈时常从水沟边或菜地里把我领回来写字。还时常说,多写点,多识点字,以后作个生意,也好记帐。象你父亲那样不识字不行啊!我虽嫌老是抄写,烦些,但我终究还是喜欢这本书,又怕人家要回去后,自己就没有了,所以还是坚持把它抄完。因为原书也是毛笔抄的,有些字还是连笔字,我也照猫画虎,也写起连笔字来。

    说实话,才上学一年多,拿起毛笔抄书,未免“担子”重了些。但写来写去,也习惯了,字也流畅了些。现在想起来自己也佩服自己当时的毅力。我花的时间虽长了些,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坚持抄完了,而且还是用毛笔抄完的。当时如果有支钢笔或园珠笔,也许会省事些的。在我抄书期间,远在成邦江路十七哩的杨娇姨父曾来走亲戚,到我们家里住了两天。他带来些糖果,还有糯米糕。他听妈妈说,我在抄一本叫《陈白笔》的书,他还以为是说笑话。等我妈拿出我抄的一部分给他看,他还直问是谁写的。直到他哄我磨墨,看我抄写了,他才相信真有其事。他回到家,把此事告诉我的满姨,我满姨也惊呆了。他们说,还真有这种才子呀!说如果现在还考状元的话,我一定会考中做官的。当然,这些话,是在几年以后,我到她家时,听到他们跟我妈妈说的。我妈妈心中当然高兴得很,但妈妈又忧心忡忡地说,现在没书念了,将来还不是要饭呀!

    除了这两本书,在这期间我还看了其他的几本。这种琅琅上口的、如客家山歌般的诗唱本,在南洋一带客籍人中是相当流行的。记得有一本叫《过番歌》,描写唐人在番邦艰苦奋斗、可歌可泣的经历,甚至血泪斑斑的悲惨生活。读唱之余,令人愤慨、伤情!可惜当时我没抄下,就被索要走了,以后也没有去寻找。还有一本叫《江南第八才子》,一般俗称《八才子》的,这也是一种诗唱本。描写一对绅士官宦之家的少男少女极力冲破封建婚姻,自由恋爱。但最终仍难免是以死抗争的悲剧结局。书中大量描写青年男女如痴如醉的恋情。不少上了年纪的人都斥之为“淫书”“妖书”。可是怪得很,不但年轻人爱不释手,百唱不厌,连不少老年人也唱个不休。特别是一些失恋的或感情上婚姻上受挫折的人,更是如“同病相怜”般地唱个没完。我在十七哩时南边邻居赖锦一就是一个。他年轻美貌的妻子被一个外地打短工的打工仔拐走以后,几乎每个晚上凄凉地唱到后半夜,那声调如泣如诉,让人听了心碎!这本书,虽不算太厚,但至少也有六七万字,能唱能背诵的人却不少,那些上了年纪目不识丁的人也能大段大段地背诵,我干妈就是其中之一。书中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但是不管你唱哪一章哪一段,她都能接下去唱个没完。此书在我回国时当地的华文书店还有出售,可我当时认为它不是那种正经的书,也不敢买一本带回来。书中有些小段,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仍能背诵。书中一个闺女叫瑶仙姐,国色天香,楚楚动人,更引起一位青年的痴情。可是他们的爱情失败了,他们分别被父母软禁看管起来。这里有这样一段描写:“观朗月,叫婵娟,可怜人世不团圆,记得当初同盟誓,几多情意在花园,料想玉人归秀阁,时时流泪骨头酸……”“观朗月,忆亲人,泪珠如雨落纷纷,十指偷弹嗟命运,忒好姻缘又拆群……满目凄凉多少怨,想一阵,几番喉咽哽,生不相逢死也寻……”在他们最终彻底失望而投河自杀前,有一段也是颇凄凉悲壮的:“频举步,到江头,只见茫茫江水向东流,双泪落完双泪落,色水茫茫系我尽头……世上尘缘今罢手,好似一枝花秀茂,风吹雨打难长久,片片飞来水面浮。水流花落年年在,奴奴一去命该休,翻身一跳归乌有。唔想(不料)衷情惊动水中舟……”。

    唱这些的,都是些客家人,而且都是住在农村或城市郊区的客家人爱唱。这和广东家乡一样,客家人爱唱山歌,也许这是一种地方文化。客家山歌中相当一部分是男女调情的。如:“日落西山又一天,阿妹么(么,即无、没有的意思)郎又一年,日落西山还会转,阿妹么郎枉少年。”客家山歌大多是自编自唱,见景生情,见什么就可以唱什么。其实潮州人也唱与此相似的山歌。如“十二月人说收大冬,唔(不)做讨吃认亲人,认个亲人又不认,想起亲人么相干”。当地山里住的“拉仔”们一进山里也爱唱,不过唱的是些什么,没搞懂。而且他们也不像中国人那样引吭高歌,只是嘟嘟囔囔而已。不过说实在的,调子倒是蛮好听的。

    还有一种经济条件好的华人,在老人去世的头七天,一般都请来和尚道士念经超度亡灵,也是唱个没完。在十七哩,当时靠近小镇一家的老母死了,就做超度。我们一般称这为“做灯”。白天念念经,一到晚上就唱类似劝世歌之类的东西。我那时十分爱听。一连几个晚上都去呆呆地听呀听的。和尚们轮流唱,唱时还敲打木鱼伴奏,听起来十分动人。如劝人不忘娘的恩情的有:“一日吃娘三合奶,三日吃娘九寸浆,点点吃娘心头血,娘亲老来面皮黄……”还有如:“你哀(娘)好比一炉香,香烟袅袅上天堂,往日去到千里都会转(会回来),今日黄泉路上不回乡……”。特别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这些唱词哀怨,声调如泣如诉,十分悲凉的山歌,不觉使人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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