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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人已乘黄鹤去

发布时间:2013-10-21 22:04:01      发布人: 石心桥

昔人已乘黄鹤去

——追忆郑晓江教授的一些往事

江西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   李丕洋

 

郑晓江教授离世了,由于走得很突然,我和其他人一样,刚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感觉只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现在心情相对平静了一些,很多往事都浮上了心头。虽然我和郑老师的交往不及他的学生、助手密切,近八年来也有颇多的过从,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回忆?在此,我不想从俗地用“大师”、“名师”之类的言语来做无谓的褒扬,只是想如实地记载和郑晓江教授的一些交往之事,从一个侧面展示一个有血有肉、可敬可信的前辈学者的风采。

郑晓江教授在生命教育界堪称领军人物,在中国哲学领域也有相当的造诣和影响力,但是,他为人谦逊好学,不耻下问,这一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2005年以前,我对郑晓江这个名字早有耳闻,一直无缘相识。没想到,那一年他调动到江西师范大学来工作,我们成了一个学院的同事。连我也记不清起初是哪一次谈话,让他认定我属于“可与适道”的后进学人,他便开始经常和我探讨学术话题。大概是2007年初吧,他当时正在研究王阳明的哲学思想,知道我在这方面有一定造诣,于是主动频繁地用电话和我聊关于王阳明的话题,一聊就是半个小时以上。一个月后,他的一篇长文基本完成,我家的电话机也报废了一个。在此情形下,当他再和我打电话,只要是学术方面的问题,我立马说:“老师,你干脆在办公室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来,当面谈吧。”相对郑老师而言,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教师,年轻的晚辈,但是,他竟屡屡不耻下问,仅为学术而已,这种谦逊好学的态度,在当今的学界应该是罕见的。

有的学者本身学术很有造诣,但是,缺乏开阔包容的胸襟,是其短处,然而,这一点在老师身上就找不到影子了,至少在我和他的交往中发现,老师的胸襟之包容,是他能够团结很多学界同仁,构成一个学术团队的重要原因。09年春在浙江宁波等处,老师搞了一次讲会,在会上,他和我所讲的生命哲学和生死智慧等问题的观点和内容不尽相同,会后,我对他说:“不好意思,我讲的和您不一样,冲淡了您的主题。”他坦然地笑着说:“如果你和我讲的一样,就成了无意义的重复,那我还邀请你来干什么?”有了他这句话,此后我在和他的交流中,该讲什么就讲什么,不需要避讳。大概是11年夏天,老师前往贵州,拜会了某位当代儒教“教主”,回来以后挺兴奋,召集我们开会,在会上,我又一次表达了对这位“教主”的否定态度,让老师有点尴尬。然而,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后来彼此的友好关系,我们一如既往地探讨学术问题。事实上,在认识老师之前,我对于生死智慧的认识还是比较模糊的,对于生命教育的认识就更肤浅了。在与老师交往约一年之后,我终于理清了自己在这方面的思路,开始钻研生命哲学中的生死问题,有些学术成果也正是以此为题材的,如果没有与老师相识,这一切可能无从发生,或者要推迟若干年。

除了包容博大的胸怀以外,我不得不提到老师还有一个学者应有的素质,那就是在学术领域敏锐的洞察力和准确的判断力,他曾经三言两语就点拨我写出一些有价值的文章,打通了不同学科领域之间的藩篱。20123月,老师主动打来电话,告诉我台湾大学有一个两岸生命教育的研讨会,主题是“自主、灵性与大学生命教育”,我说:“生命教育我不熟,写什么文章呢?”他说:“你可以从王阳明的良知学的角度来展开讨论啊。”随后又讲了讲他对文章的设想和期望。在他短短几分钟的启发之下,我仅用两天时间就写出了一篇一万五千字的论文,题目是《让良知做主——略论阳明心学对于现代人自主性问题的思想启示》,论文寄出后,经过台湾大学生命教育研发育成中心的严格审查,竟然得以通过,于是便促成了我的首次台湾之旅。后来,我坦诚地说:“老师,如果没有您几句话的点拨,我是写不出这篇文章的。谢谢您!”他笑了笑,说:“不说见外的话啦。”我又问:“这次为什么您非要拉我来参加这么一个会议呢?”老师开始变得严肃,说:“我想让台湾同行知道,大陆的生命教育理论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的思想资源,这方面的积淀绝不比他们差。”当时,我突然感觉到,老师在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学者的深邃而缜密的心思。

由于对于生命哲学和生死智慧的理解略有不同,加上个人的原因,我曾经婉言谢绝过老师的真诚邀请,没有直接参与到他的生命教育的团队中去。换了一般人,往往会心存芥蒂,甚至挟势报复,然而,老师以其宽容、豁达的胸襟,从来不在意这些,相反,总是热情地邀请我参加他主办的各种讲会,每次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一次参加他的讲会是20073月的鹅湖讲会。当时我还在北京读博,他主动打来电话,我说:“恐怕走不开啊。”他真诚地说:“哎,要来要来,一定要来的。”在他的盛情邀请下,我返回南昌,和一大群参会学者来到了铅山县的鹅湖书院,在那里,以江右中心为一方,和来自武汉的一批学者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这种讨论,不是意气相争,更不是成心抬杠,的确是不同学术理念的交锋和磨合。会后,老师很高兴地说:“这一次讲会,突破了一般学术会议自说自话的沉闷气氛,这才是有益身心、启发思想的学术交流,所以我们把它叫做讲会。”在随后的几年里,老师和他的助手们又费尽心血,多方联系,成功举办了洞山讲会、石莲洞讲会、姚江讲会、青原讲会等多次讲会,我也有幸和郑老师一起,游历了许多自己非常想去的地方。按照老师的理念,讲会要办在古人曾经讲学或从事重要活动的原地,这样才有现场感和时空感。把学问做在山水里,把山水融化在学问中,这种浓浓的怀古情绪和文化情结,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和亲身经历,他人是难以相信现代社会还真实存在的。记得我们曾在铅山的辛弃疾墓前、余姚的中天阁前(王阳明讲学处)、还有其他的许多古迹名胜之处,一起朗诵或背诵古人的诗词(老师有时提前让我准备一些,并让秘书打印好),其场景之热烈,其感情之真挚,一般的学术研讨会上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的。有位来自台湾的年轻学者参加了青原讲会后,再次见面时屡次谈及这些现场诵读诗词的往事,因为对她而言,印象实在太深了。

说到老师的怀古情结,他的《神游千古》和《八千里路云和月》等著作足以充分证明。我曾和郑老师说:“你的这两本书是很好的学术化的闲书,我把它从头到尾都看完了”,他听了以后哈哈大笑,然后和我谈起了他冒着酷暑、走在荆棘从生的山径中去寻找古人遗迹的往事,我听了之后,十分感动,因为确有某些当代学者,在轻松地游山玩水之后,再在书斋里抒发一些怀古情绪,相比之下,老师去过的地方,大多是没有开发(甚至当地人都无从知晓)的地方,这才是真正的文化苦旅,是有深度和厚度的思想访古。仅以2012年在绍兴召开的王阳明及刘蕺山思想研讨会为例,会议期间,老师拉着我前去探访王阳明故居(新建伯府)。走到那里一看,只有一个脏乎乎的水塘,四周环绕着老旧的民居。我们深感失望:觉得这和古籍上所描述的可以荡舟划船的碧霞池差别太大了。我推测说:“当年这里应该有河道和碧霞池相通的,否则怎么可能出入小船呢?”老师说:“咱们再走走看。”有幸的是,往西走了不到一百米,就发现了至今尚存的河道,证实了古籍上的描述是真实可信的。老师问我:“你怎么猜测到附近有河道的?”我老实地回答:“那年在吉安一带吧,你带着我们参观古代民居,还给我们现场讲解古代大户人家的门前有小码头,可以直通外部的水道,所以我今天以此类推罢了。”老师听了,又笑了起来。回头想一下,我陪老师在绍兴阳明故居周围的探访,应该是他的思想访古行程中最轻松的一次了。带着心中的疑问去寻访,根据实际情况来求证,这才是真正做学问的路数,在和郑老师交往的数年中,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这一理念。

在将近八年的交往中,老师对我而言,用“良师益友”四个字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了。2008年,学校开展申报硕导工作,由于当时我没有主持的课题,难以符合学校规定的条件,可是,在院里讨论时,老师在并未和我有过沟通的情况下,明确地说:“要我评,就把李丕洋放在第一名。”有了老师这句话,学院仍然把我的名字上报学校,可是,由于现有学术体制的僵化,这一次我自然落选了。事后郑老师对我说:“没办法,现有的学术体制,我也无能为力。”我真诚地说:“老师,有您这句话就足够了。”我在大学任教也有二十年了,至今为止,见过的居高位而爱才惜才者并不算多,然而,老师对我这位学界后辈的器重与提携,却使我心里经常感到暖融融的。

除了在学术上的启发和帮助之外,在生活上,我也受益良多。我记得每次和他出去开会,他常说的一句话是:“到外面就不要想着省钱,想省钱就别出来。”这虽然不是什么豪言壮语,却是一位久经生活历练的长者的人生阅历的体现,至少在我心中印象很深。又有一次在珠海,有位年轻老师因为没有经验,在前台办理退房时耽误了时间,老师走过来,略带责备地说:“后生仔啊,后生仔啊,你们还是嫩啊。”我当时正好在旁边,听了这番话,别有感触,因为如果换了我,也可能会犯同样的错误。老师的一番带有江西土语的家常话,让我同样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考察一个人,其实越是不经意、无准备的细节,越往往体现出一个人的人品。去年十月我们前往台湾,由于错过了最佳订票时间,只得先飞往上海,再转机前往台北。在浦东机场,广播通知飞机要晚点起飞。我没有带任何吃的东西,一看国际机场内的食品,价格贵得吓人,于是打算忍一忍。老师见了,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唯一一块糕点,让我垫垫肚子,还告诫我说:“以后出远门,包里要多准备一点水或食物,以备不时之需。”上了飞机后,乘务员发食品,每人一盒午饭。对我而言,这点东西顶多吃个半饱。这时,没想到老师突然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说:“你再问空姐要一份看看,应该会有多的。”我试着问了一下,空姐果然又免费给了我一盒。下飞机之后,我问老师:“您怎么知道她会再给我一份的?”老师说:“我以前在飞机上见过有人吃两盒,所以让你也试一试。”那时,我一方面很佩服老师的丰富阅历(他每年乘飞机二十趟以上),另一方面又很感谢他在生活细节上对同事和晚辈的关心。其实,比起老师对于他的研究生的关心和爱护,我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我也听过不止一个当事者讲诉老师对学生的体贴关心的往事,不过,这一点我不能越俎代庖,还是让那些亲炙于郑老师门下的学生们去回忆吧。

于郑晓江教授的学术思想和价值,应该由学术界的前辈专家们去评议,我不想在此赘言。不过,我对于郑老师的很多思想颇有认同感,无论是在学术讲坛上,还是在私下聊天中,有时都会重复他讲的内容,至少是相近的话语。其实,讲学的东西还只是表面的,我真正钦佩的是老师一直坚持在学术园地中耕耘,在三尺讲坛上播种的求道与弘道的精神。早在九十年代,老师就有机会步入政界,但是他谢绝了某些领导机关的邀请,而是一心一意地从事学术研究和生命教育。我自己也是一名高校教师,从事中国哲学与传统文化的教学与研究,和郑老师的共同语言是相当多的。我以为,学习郑老师这种求道精神、弘道精神,把它融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发挥教师明德淑人的社会作用,或许是纪念郑老师的最好方式。行文至此,我有些不知所云了。虽然郑晓江教授驾黄鹤西去,可是,由于过去太熟悉了,他的音容笑貌——那宽阔的额头、爽朗的笑声、连走路的姿势,都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这已是此生抹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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