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冬天的回忆-----十二月二十六日
廿五年前的今天,是我和大哥、二嫂以及横峰纺织器材厂的几位同志送二哥到上海治病的苐三天,天气也是这么阴沉寒冷,我们把二哥从市三医院转到仁济医院,陪同我们送二哥的上饶地区医院的护士长的哥哥是该院的外科主任,有了这个关系,很顺利地住进了医院。剛把二哥安顿好,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只見横峰厂的同志神色凝重的走进病房,把大哥和二嫂叫出去,好一会二嫂进来让我出去,我走出病房在医院大门外看見i他们几个,只見大哥泪眼汪汪,哽咽着吿诉我“剛才横峰来了电话,爹爹在今天早上故了。”我一听顿时坐倒在台阶上失声痛哭,想不到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就这么快离去,而我们兄弟都不在身边。而这里二哥又被诊断为不治之症,伤心不打一处来,我和大哥相拥而泣,过了一会,大哥让我止住哭,商讨下一步的行动,大哥问我如何安排,我说你回去料理父亲的后亊,我留在上海继续服侍二哥治病。我转向横峰厂的曹厂长,请他帮忙买一张卧铺票,派人送大哥上卧舗車。我们擦干眼泪,尽量使自己恢复常态,来到二哥病床前,大哥强忍悲痛假作笑容轻声与二哥说:“兵仂,剛接县里来电话,县里领导要我赶回去有急事,叫我一定要回去。我先回去一下,完了事我就来。这里有光仂和曹厂长陪你。”二哥一听很感意外“你要回去?怎么那么急?”“是呀,电话催得急,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我还是去一趟。”从沒有说过假话的大哥,竟然破天荒第一次在自己疼爱的亲弟面前说起了假话,而这个假话又是非说不可。聪明透顶的二哥,从大哥的神情和语调中似乎觉察了什么,一丝狐疑在二哥的脸色中稍纵即逝。他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地说:“好,你去吧,路上小心,这里有他们几个你就放心吧。”.随即他交待曹厂长送大哥上火车等事项。二哥对大哥一向崇敬有加,大哥对二哥的聪敏才智也格外器重和期望。大哥轻轻地摸了摸二哥前额,握着二哥的手,二哥也从病床上欠起身子,双手紧紧地抓着大哥的双手,久久地久久地,两个人都不愿松开手。我看着这正是生离死别的情景,强忍悲痛假作笑脸:“让大哥早点去上火車吧。”四只手才緩缓地松开,二哥目送着大哥一步一回头地走出病房,一直到看不见大哥的身影才躺下。我目送着大哥的离去,真是万箭穿心,一边忧愁着二哥的病,一边又掛牵着年已半百一路奔丧的大哥;又想着剛逝去的老父亲,又惦记着耄耋之年的老娘亲。我强忍着一阵阵袭来的悲伤,装着若无其事地找话说,二哥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二哥问我“真是县里有事吗?莫不是爹爹有什么事吧?”我心里一沉:是二哥絕頂的聪明悟出来了呢还是灵魂上的感应?我轻轻地搖了搖头:“爹爹不会有什么事,我走前看了爹爹,他很好。”二哥似信非信,闭着眼晴轻声吐出了一句古诗。因为我明天要服侍二哥做檢查,晚上由二嫂在病房陪着二哥,我去到由上海纺器厂安排的旅社住宿。一关上门,悲痛一湧而上,止不住的泪水象开了闸似的倾泻而出,,我扑在床上失声痛哭 。我哭 ,我哭可怜的老父为了儿女们辛苦了一輩子却 是 在 我们 都不在身边的 时候突然悄声而 去;我 哭我的 大 哥此时孤身一人悲心两掛奔波在遥途中;我更是哭我刚进不惑之年德才兼优的二哥为何也象历史上很多的才人一样命运多舛,多灾多难呢?满腹经纶韬略的他是很有作为、即将上调担重任的呀!我恨自已无能为二哥解除病痛,我恨自己不能以身相代,我恨老天不长眼,为何 偌大的天地竞不能留住我的多才多艺多智多谋的好兄长呢?老天哪,你如此的无知你枉为天哪!
第二天,我服侍二哥在医院做各类检查,B超报告肝部正常,胃部检查也沒有发現病灶,这消息让我心情振奋,走路的脚步也放快了,二哥的精神也似乎有些起色。然而接诊的医院外科主任旷大夫却疑虑重重,接下来两天又做了几样检查,仍然查不出什么问题,然而血性腹水却很严重,并且仍逞发展趋势,无法消除。30日上午一上班,旷主任亲自为二哥做了肛肠指检,这一检让旷主任疑云顿散。检完毕,旷主任让他妹妹------上饶地区医院护士长陪着我到他办公室,旷主任告诉我指检发現有很多硬结,这是癌症晚期扩散的表現,是暴发型胃癌呈血性转移,己沒有多大的治疗意义。我顿时眼前一黑两腿一软,瘫倒下去,旷护士长一下扶住我“小弟,你不能这样,你要挺住,你要服侍你哥哥的呀!”我拉着旷主任流着眼泪说:“旷主任,我们是慕你名而来,求你救救我的哥哥,你帮他开刀吧,不管多大代价你都要救救他!”我固执地苦苦地哀求着,旷主任也满眼含泪扶着我说:“对不起,不是我们不尽力,只是医学研究还沒有到这一步,开刀也无济于事,弄不好还会下不了手术台的呀!”旷护士长搀扶着我说:“小弟,你要坚强,不能让你哥知道病情呀!”我想,恐怕我聪明的二哥内心早己就猜测出自己的病呢!我擦干眼泪趔趄着回到二哥的身边。二哥急切地问我:“怎么样?旷主任怎么讲?”我竭力忍住内心的煎熬故作镇静若无其事地说:“旷主任说沒有事,可以出院带药回去治疗。”因为在此前大哥同意我的意見,如果医生回了话就赶快转回家,正规大医院不行就回去找土郎中,抱一线希望,“死马当作活马医”无论如何不要等到带骨灰回去。一向眷念家乡眷念亲人的二哥,此时听说带药回去治疗他心中也有所覚察,分外鎮静,沒有说什么,也想快点回家。我和二嫂以及曹厂长等人分头做准备,二哥和往日一样依然不失他的乐观和幽默,和他的一帮上海朋友谈笑聊天-------这些上海朋友都是上海送到横峰纺器厂学习的青年,他们与二哥结下了深厚感情,他们得知二哥来沪住院都相邀来医院看望并轮流值班陪伴、轮流送营养品,他们围着二哥寸步不离,有说不完的话。車子载着我们向火車站驶去,繁华的上海市夜色迷人,二哥尽情地欣赏着流光溢彩火树银花,显得更外激动,也许他也知道这是他对上海的诀别之行。我紧紧地扶着二哥,让他紧紧地依偎着我,我们头靠着头,一路无语来到車站,更多的上海 朋 友早早地等候在这里送行,他们争相抱着二哥上了火车,車厢挤满了送行的人,二哥无力地抬起双手揮了揮示意他们下車。当列車緩缓驶出,他们仍然追着列车落泪,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明白这是和他们亲爱的朋友作最后的诀别呀!
回到横峰,我们把二哥安置在家里,老家的亲人陆陆续续来到横峰。探視的人群络繹不绝,地、县机关的领导、同事、朋友都从四面八方赶来,与二哥在工作中结下深厚感情的原波阳县老县长、时任上饶行署副专员的刘时元老领导站在病床前看着他所器重的部属已无多日,忍不住老泪纵橫话不成声。厂里的工人们更是一下班就围在门口、窗前想多看一看他们的小胡书记。更多的人四处打听信息问医求方,一听見有什么秘方、验方、土方或好郎中医生,就跑来告诉、指点,我们兄弟几个只要听到一丝信息或在报纸上、广播里发現一点线索,我们就连夜出动去请医问药。永林哥和我分别把县里名老中医江心镜、王武振和后起之秀朱炳林请来住在厂招待所为二哥用中药调理。有人献药方需要田螺,当时正值隆冬九天,哪里有田螺呢?时任横峰县县长的彭传巧知道这亊后,立即让人从县里花高价买来做养殖种螺的仅有的几只中摸了一只起来送过来,为了配合医疗,横峰县医院的医疗专家隨叫随到,横峰县医药公司配药隨到隨配,即使半夜叫门也沒有二话。当时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有一个念头:小胡是个难得的好人,是个喫价能干的人,无论如何要把他的病治好。可是人意强不过天意,善良的人们回天乏术,尽管多次输血,二哥仍然是一天不如一天。就在我从成都回来的一天,大哥到車站接我———平时我们兄弟有人出门都是相互掛牵着,相互祷祝平安。而在这忧虑压顶的时候更是对外出的人多一份忧心。为二哥求医,我们兄弟先后出外,大哥两临鉛山,安弟冒着严寒北赴山西太原,我带着堂侄仁彩赶往四川成都,每次出行时兄弟们到车站送行,真是断肠人送断肠人,泪眼相望,执手相嘱———今天大哥接我,沒有笑容,沒有语言,只是期待的目光。我走出车门轻轻地摇了摇头,大哥已经明白了,我们并肩走出车站,二哥怎么样了我想问又不敢问,揣着一颗沉重的心迈着匆匆的步子到了家,看見门口沒有异常心中才平静了些。我来到床前,轻声地叫了几声哥哥,二哥依然似睡非睡听見我在叫他,轻声地说:“你来了,你不要走,在这里坐一会。”二哥并不知道我从四川回来,我离开时说回老家一趟。我看着二哥被病痛折磨的痛苦样子,真是万箭穿心。我的二哥乐覌、幽默,热爱生活、充满朝气、充满激情,在他的词典里从来就沒有困难和忧愁,他到了那里那里就是一片欢笑,就在不几天前还讲笑话逗大家,如今连讲话的力气也沒有了。过了一会儿他让我和安弟扶他起来坐着,我用身子靠着他的背让他斜躺着,他说:“唉,广播里怎么不放〈妈妈的吻〉呢,我真想听一下〈妈妈的吻〉”。———这印正了我原先的猜想:他已明白爹爹走了而想着远在家中的老娘亲却从未提起过父亲!他又让我翻开“唐诗三百首”中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诗,让我念了一遍他接着重复了其中的一句“青春结伴好还乡”,说“是到了还乡的时候了。”他颤抖着拿过桌子上的笔又顺手摸过来一张纸飞快地写了一句话“天哪,这痛苦的日子何时完?”我看着拿过来放进了自已的口袋,我要将他这最后的笔迹留存下来。二哥要我晚上陪他睡,大哥却因为我从成都回来几天未休息好而要我单独好好睡一晚,大哥就说:“光仂有感冒,不要让他传给了你”。我不好违背大哥善意的谎言,只好也跟着说“感冒了,明天过来睡”。二哥沒有再说什么,这是自我知事以后对二哥唯一说的一次假话,不想却给了我终身一大遗恨,谁也想不到这竟是我二哥最后一个要求,我沒能满足二哥这最后的一个要求,是我有亏二哥。记得二哥要好的朋友张永达从应坛赶来看他,永达泪流不止,二哥倒以幽默的话 语反过来安慰他:“永 达,你 看我多幸运 ,我生 病 有这么多人在服侍我,哥哥、嫂嫂、弟 弟 、姐姐、弟媳、侄儿侄女都来了,而你只兄弟一人,如果你生病恐怕就沒有我这样舒服啰。”平常二哥最高兴的时候是和父母兄弟在一起。因此我沒能和他在一起睡最后一晚,让他失望带着遗憾而去,这是我永远到死都无法弥补的、一辈子都后悔不尽的事。
峰儿剛结朿 高考从鄱阳来了,一进门就扑在病床上搂着他父亲,二哥把他紧紧地抱着,长时间的无语,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怜子未必不丈夫”,二哥一向对孩子疼 爱有度,管教有方,要求甚严,有所期望。此时,他已明白自己的时日不多,对远离 多日的儿子再尽尽有限的父爱。
耆耋之年的母亲来了。我们开始把二哥生病的消息向她隐瞒着,如今不能再瞒了,再瞒着我们兄弟就无法向老娘亲作交代了。母亲一下车,我们就把实情告诉了她,再三请求老人家忍住哭,母亲急着要見二哥,很快就应允了。我们扶她走进病房,老人家一看見受尽病痛折魔的二哥剛要想哭又一下强忍住了,只見她拉低了头巾,低低的埋着脑袋,尽量不让儿子看見自已的眼泪。这正是“黄叶不落青叶落,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这人世间最悲惨的一幕,铁石人也会为之垂泪。二哥抱着母亲不停地吻着,他是在“还妈妈一个吻”哪!二哥很有孝心 ,他 一生对 父 母百依百顺 ,即使自已身上再大的事 ,他宁愿牺牲自已的意愿,也不忍心违背父母的意志。今天,他面对白发苍苍的母亲,想到自已将要违背母愿先她而去,再也不能在老娘亲面前尽孝了,可能他觉得一切话都是多余的,唯有将最后的爱奉给母亲。
深冬,寒意催着夜色降临。全家人全沒有一丝睡意,也都忘记了近零度的严寒。似乎大家心中都同样有一个不祥预感但又都怀着奇迹突現的期望,谁也不肯离开二哥的病房一步。二哥疼爱的敏儿紧貼着二哥坐在沙发扶手上扶着二哥,珍莲依旧在为二哥按摩双腿。在多次催促下珍莲服侍母亲、姐姐去休息了。二哥半趟在沙发上打点滴,已处于昏迷状态。忧心似焚的大哥此时异常的平静,坐在二哥旁边望着二哥也许是考虑更深的事吧?我和四弟、五弟紧盯着那点滴液一滴一滴地在滴着,企盼着这点点滴滴能够滴出奇迹来。做医生的五弟为二哥一会摸摸脉慱,一会又听听心脏,一会又测测血压,可是得到的信息是每况愈下,亊与愿违,奇迹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最后隨着点滴的静止希望也彻底凝固了。五弟好象是要独自一人承担着这巨大的不幸,他含着眼泪拔出针头。“哥哥”“兵仂”“大叔”“爹爹”在一片歇斯底的喊叫声中,还是沒能挽留住二哥,我亲爱的二哥还是走了,他是带着很不愿意离开我们兄弟的痛苦走的呀!敏儿不顾一切地扑在她所敬爱的大叔身上,象是要把他从死神手里重新夺回来似的拼命地叫喊着,我用力把敏儿拉开,一手拉着她一手扶着大哥,四弟抱起二哥安放在他睡的床上,和五弟一起做着最后的整理。二哥安祥得很,兄弟们难分难捨的送行,让他带着世界上最珍贵的手足之情极不情愿又毫无掛牵地走了。腊月十八日凌晨三时五十分,这个时间永远定格在我们全家人的心中,从这个时间起,很长的年段中我们全家沒有了曾经经常有的欢笑声-------
乙丑年冬,是一个黑色的冬天。
作于二0一0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 二0一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