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陈鸿逵教授
1953年我考入浙江农学院植保系,1957年毕业,1962年又考上陈师的研究生,毕业后,三生有幸,又伴随陈师工作,风风雨雨走过半个世纪。我的每一进步都灌注着恩师的教导和血汗,没齿难忘。
治学严谨,爱生如子,待人诚恳
我上大学时,有次在田间劳动,突然倾盆大雨,同学们被雨淋得像落汤鸡,陈师见状立刻请师母烧姜汤,给大家喝,以免患病。事后大家议论老师爱生如子,如果将来我们也做老师,就要像老师那样去爱学生。上世纪80年代后期,我已留校任教多年。有一天我在陈师家中,碰到一位学生,因政治课不及格没有拿到毕业证书,无奈,她来请陈师替她说句话,给她一次补考的机会。陈师听了她的叙述,认为农民家庭培养一位大学生不容易,就写了一封信,叫我去找系领导商量,后来问题解决了,皆大欢喜。
1962年研究生入学时,老师要我选修英语,但我大学时修的是俄语,英语没基础,老师说他可以帮我。有老师作后盾,我就有信心了。一年后我转入快班。研究生毕业后,碰上文革,英语也生疏了。82年暑假突然接通知,教师晋升要考外语,时间急促,陈师得知消息,鼓励我去应试,并说:“不懂之处随时可以来问。”我没有辜负恩师的期望,经努力闯过了这一关。
老师平日经常帮助许多同志学习英语,或者替大家校对翻译稿件,这些工作他都是利用休息时间完成。此外,在办公室里经常有人登门求教,有本校的师生,有兄弟院校的同志,有农业部门的干部和基层的科技人员及农民兄弟,等等。这势必经常打断他自己的研究工作,但他是来者不拒,不厌其烦一一接待,千方百计地为他人解难排忧。有时送来的病害标本一时无法判断,要进行系列的研究工作及查阅国内外的资料才能解答。遇上更复杂的问题,他要花几个月甚至更多的时间去研究,例如前美国总统尼克松赠送杭州植物园的红杉树苗有病了,陈师和组内同仁及科技人员经过实地调查和实验室的分离,培养和鉴定,分析结果是既有生理也有病理方面的原因,提出综合防治措施,以保红杉健壮成长。
林学院的老师,先后延续十年,不断送来竹子病害标本要求鉴定,陈师耐心指导他们或共同研究来解决问题。有一次,一位农民戴着草帽赤着脚跑来,焦急地要求他去田间看水稻病害,他二话没说,放下手上工作,就随这位农民“出诊”了。60年代初我们在湖州蹲点,研究水稻白叶枯病防治技术,陈师深入生产和科研的第一线,专程来湖州指导,和我们一样吃稀饭和咸菜,睡木板床,农场里的工人见他没有一点一级教授的架子,平易近人,大家都主动地把田间发病情况详细地告诉他,共同讨论,提出防治病害的综合方法。这类例子举不胜举。
陈师一贯严以律己,师母在1956年患舌根肿瘤,急需去上海检查治疗,陈师忙于教学研究没能陪她去上海,师母只好一人去上海医治。
陈师任系主任时,待人诚恳谦逊,办事公正合理,识才爱才,培养和引进了不少的知名教授。如唐觉教授,虽然解放军医科院、中科院昆虫所、复旦大学生物系等单位多次洽商请他去工作,而陈师每次都好言挽留,恳切地劝他留在系里继续工作。蒋震同教授亲口对我说过,他来浙农教书是因为陈老在大年初一赶到上海他家,请他来浙农任教,他被陈师的真诚感动而决定来浙农。又如葛起新教授,严谨治学,敬业爱业,随陈师工作几十年,直至任系主任。有了众多人才,提高和扩展了全系的教学和科研工作,使植保系在全国同行中占有一席之地,这也为今日的蒸蒸日上奠定了基础。
理论联系实际,喜欢亲自动手
陈师选择的科学研究课题,大多是出于生产实际中的问题,如60年代华东地区水稻病毒病爆发成灾,有的田地颗粒无收,像被火烧过一样凄惨,陈师看了心急如焚,立即带领年轻人做实地调查,收集国外有关资料,联合复旦大学王鸣岐教授等成立华东稻麦病毒病科研防治协作组,我们系建立病毒研究室,我有幸参加这项工作。1972年在研究过程中因缺少一台超速离心机,无法进行病毒的提纯,陈师亲自收集国外资料,提示可用聚乙二醇(PEG)来试验,于是我们就自力更生搞实验,把买来的粗制品PEG先纯化,再取出带病稻叶汁液,加入PEG中,混合后经普通离心机处理,提取到水稻普矮病毒,效价可达1∕2560。PEG提取水稻普矮病毒成功的论文发表后,得到浙江省的奖励。
老师最后一个研究课题是镰刀菌属。镰刀菌在世界上分布广,种类多而复杂,其中有许多种能引起作物的重要病害,如小麦赤霉病、棉花枯萎病。1973年在广州召开有关真菌志会议,建议编写镰刀菌志,陈师接受了任务。会后他一直念念不忘要做此项工作,直到70年代末,形势好转,陈师开始研究镰刀菌。当时他只有一张办公桌,桌上试管、培养皿堆积如山,桌子中间留一点空间,摆显微镜和工具,工作条件非常艰苦,而且缺少人手,工作难以开展。老师要我参与,于是我们师徒两人组成研究小组,申请到农业部的科研经费,又争取到国家和省自然科学基金,逐步建立起实验室,加速课题进展,并着手撰写《浙江镰刀菌志》的工作。陈师要求采集1000~2000份标本,并且要均匀分布在全省各地县。除本组人员外出采集外,还组织植保系历届学生(77~87届)参加勤工俭学,再请各地市县农业部门的同志代采集标本,并收集植病组各位老师赠送的标本。历经十多年的艰苦工作,共采集和收集到2000多份标本。经过对每份标本的分离培养,进一步的单孢分离,孢子形态的描绘和拍照,菌株的接种试验等等,再查对国际上的有关书刊,最后作出每一标本的鉴定报告,共计得到34个镰刀菌种,终于在1990年完成《浙江镰刀菌志》,1992年正式出版。此书为我国第一本镰刀菌专著,收藏在各地图书馆及美国国会图书馆,完成了陈师的心愿。该书对真菌学补充了镰刀菌的基础理论,对生产实践提供了镰刀菌属在浙江的种类、分布及鉴定方法。
此外,陈师指导历届研究生的课题,如上世纪50年代的洋麻炭疽病,60年代的油菜花叶病,后来又有粮食贮藏期病害、荸荠枯萎病、甘蔗花叶病、番茄病毒病及寄生在昆虫上的真菌等等,都是生产中的难题,或具有开拓创新性。
在研究镰刀菌的十多年里,陈师每天上午由师母陪同来实验室。他亲自观察培养物,在显微镜下描绘病菌的形态,先是用彩色笔描绘培养物的色泽和形状,后来有条件了改用彩色照片。如遇到难以鉴定的菌株,他还能很快地找出有关资料来核对和进一步研究去解决问题。当作出成绩时,也陆续发表有关镰刀菌的文章,在全国起了影响。1982年农业部来函要举办全国性镰刀菌鉴定技术培训班,陈师欣然答允,亲自翻译有关材料,做了各种准备。开始的第一课陈师神采奕奕地走上讲台,向学员们讲授国际上研究镰刀菌的动态和存在问题等等。一个82岁的老人,思维如此敏捷,记忆力极佳,资料中有英、德、俄、拉丁文等的多种外文,学员们无不肃然起敬。
陈师对有关书刊资料过目后记忆非凡,各方同志来请教,他总能帮助查到迫切需要的各类国外资料。书山无捷径,陈师有这才能,除了他的天赋和深厚的学问外,还有科学方法,就是随时随地天天挤出时间做卡片,将书刊中看到的有用资料,条条都做成卡片,这一习惯一直坚持到90多岁。陈师在“文革”期间,还要订阅植物病理方面的杂志,他说期刊不能断,断了以后没有办法工作。他家中有好几柜子的书籍以及专用的卡片柜,这是陈老的精神遗产之一。
陈师对撰写论文和著作的要求非常严格,从不言过其实,而是精益求精。1979年我写了两篇研究论文,一篇是柳树上的镰刀菌,另一篇是菽麻上的镰刀菌,分离到的病原菌均属首次记录,按常规经过系列研究,并拍了许多照片和描绘了图,我就整理成两篇文章,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两个题目两篇文章。陈师看了我的草稿后,建议我将两篇文章合并成一篇发表,他说,分成两篇质量不够重。遵命我将其合并成一篇后发表在植物病理学报上,他才满意。镰刀菌志的写作即将完成时,陈师特别嘱咐著作要署二人,又嘱要将所有赠送标本者的名字都列入前言,并将参加过部分工作的学生班级也写上,以致谢意。恩师尊重他人劳动是一丝不苟,而他帮助别人是那么慷慨无私。
老师爱党爱国,学识渊博,诲人不倦。老师的一生是在教育和科研岗位上辛勤耕耘、无私奉献的一生,他淡泊名利,朴实无华,助人为乐,有口皆碑。他是浙大求是精神的体现者,是楷模。我们大家都要学习、继承和发扬老前辈的高尚精神和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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