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十月二十日,农历九月十五,距离中秋整整一个月,我们正式地送走了奶奶。奶奶是当天银河公墓第二十五号厅的第一场,仪式的时间统共只有短短半小时。进入展厅,家属们检查布置。确认无误后,仪式正式开始:默哀、鞠躬、瞻仰遗容;退出展厅,不允走回头路。从此活着的人只能睹物哀思,与照吐心。
谁成想,从小长大的这一片土地已然成为一个伤心地。无论是我们的家、旁边公园、超市、菜场、医院、我的母校小学,都有小时候奶奶牵着我的手,以及这些年我长大了 ,可她老了步履蹒跚,我扶着她的回忆。我好像,还能看着奶奶的身影。
奶奶的最后一次出门,是十月六日下午五点多,爷爷推着她去了公园。奶奶说我每晚都得去公园锻炼,就暂别去了 ,等到晚上再去。但我不放心,就紧后跟上。在公园碰上面后,奶奶说想去路口面包店和生鲜店,逛逛看看。她让我不要跟过来,就在公园自行锻炼,这样今晚就不用再锻炼了,她买完东西就回家。爷爷就这么推着她走了。
我在公园走了一圈后,不禁担心,就从公园出来,直奔生鲜店,正好看到奶奶和爷爷在收银处结账。奶奶手里拎着选好的香蕉,还有在面包店帮我选好的早餐面包。回家的路上,奶奶说我早上叫外卖,一顿需要二十来块钱,而这个手撕面包这么大, 才十几块钱,一顿可能还吃不完。
奶奶这两年下排前牙也开始松动折落,所以食物必须得煮得足够软,才能嚼碎下咽。香蕉成了奶奶的心头爱。奶奶喜欢把新买的、芯还没完全软透香蕉放软,她说这样“面面的”好吃。
姑姑是九月二十六日从西安来看的奶奶,呆到国庆假期结束才返家。姑姑的小孩,我的表妹元元,十月三日也从上海的学校赶来,陪了奶奶两天。还好,奶奶走前最亲最近也最挂念的,都见上了。
奶奶走后第三天,爷爷在那嘀咕着,说奶奶这几天也不给他托个梦。的确奇怪,我们这么思念她,但在梦里都未有跟奶奶正面相对。我只要能顺利进入睡眠,梦境一遍遍地复述着现实,梦里的我也清晰地意识到,奶奶永远离开我了。我没见到奶奶,只能通过回忆和相片,重现她的音容笑貌。和这两天的生活轨迹雷同,我们一众也在忙着收拾家里面奶奶累积的物件。
奶奶走后第十天,前夜终于梦到奶奶了。我处身在一个梦中梦里,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阳台放空出神。猛一抬头,奶奶在邻楼顶层笑着对我招手,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不断呼喊着“奶奶 奶奶——”
也许,梦的戛然而止,是因为心胸难以承受极端情绪的爆裂式冲击。我哭着醒了过来,意识到方才真切切的所见与感,不过是梦一场,虽然我尚不知自己又被另一层梦魇梏拲。
我第二次梦到奶奶,是在十月三十日,也就是奶奶离开我们的第十三天,“二七”的前一天。梦里,奶奶回家了。奶奶好像是和爸爸妈妈一起进的门,碰巧遇上挨家挨户地访问居民环保意识的人上门。家里本有我和爷爷,但只有我感到惊异。听他们说,是医院里一个婴儿夭折,医生们以他提炼了些精华,置于一个大筒针管中。给奶奶只注射了半瓶,便能起死回生了。还剩下半瓶,留给了其他有需要的病患。梦里的我还很害怕,会不会以后有些希求长生不老、无病无痛的人起了恶念,专门杀害婴儿来治病续命。我醒了后,就跟妈妈和爷爷说了这个梦。妈妈说这可能是个投胎梦,奶奶应该已经投胎了。说来也奇怪,从此开始,到现在,我再也没在梦中与奶奶正面相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