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张宪老师

姜帅

      张宪老师一个月来经常处于无法站立、高烧、不辨人、乃至昏迷的状态。他九月初重新入院以来，精神状态还一直不错，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脑瘤是良性的。家人瞒着他，怕他受不住打击，没有把医生早在五六月份就确诊的真实病情对他说。当时医生说：还有半年时间。可怜了笃研宗教学一生的张师，错失了一段清醒面对自己的终极归宿的残酷而凄美的时光，错失了践行自己的道德文章的唯一一次实实在在的机会。 张老师今年上半年经常莫名其妙地摔倒，遂于五月底去医院检查，发现有脑瘤，挤压了小脑的运动神经中枢。我六一儿童节给他打电话，说过几天要申请硕博连读，请他赶快把去年下半年选修的《宗教哲学选读》的成绩给我。这门课我是最后一个交作业的学生（在五一交的）。张老师说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没看我的作业，得知我需要成绩，他说马上给我。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交流。我也成为了他给学分的最后一个学生。上半年我所选修的课程安排在周五下午的会议室，张老师的课程安排在周五下午的中哲所（501室），所以经常见到他，矮小却魁梧的身板，沙哑却洪亮的嗓音，孩童般澄澈又满含沧桑的眼神。他是一位无法不让学生敬重，却又绝不令学生局促的老师。可惜五月底之后，在文科楼五楼的走廊里再也没邂逅张老师的身影。

      张老师号称“八国联军”，意指他掌握八门语言（据说包括汉语和粤语），乃中大哲学系第一。他上课的教材一般是英文资料选辑，是他自己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辑出的。他总是能够随口译出原文，顺便讲评。他笃定用现象学的方法研究比较宗教学，其意不在宗教，而在透过宗教（信仰）现象，重构人类的精神史。他认为要讲透哲学，应先讲透宗教，哲学不过是在深广的宗教精神史上发达出来的一支。他那五花八门的语言能力，就是为这个浩大的纲领服务的。我不敢妄加评估，他的离去，对中大哲学，对中国哲学界，是多大的损失。但我可以肯定，这个损失将在包括我在内的绝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 511的门牌上还保留着 “张宪教授” ，哲学系教师简介里还有他那一方永远真挚的容貌，似乎正要对你吐露饱蘸着理智的宗教感受，但是，他走了，离开了文科楼，离开了中大，离开了这片素来缺乏宗教精神的国土，离开了那个他曾经寄身的宁静的瑞士修道院，离开了我们这些还活着，还在思辨与感受，还在敬拜或亵渎的学生们，而且是永远。我多想将还留在脑海中的那些形象，那些声音同这个世界的其余一切一刀两断，将之永远封存，或为了纪念，或为了忘却。但这做不到，它们像藤蔓一样回环在一切之上，像云雾一样缭绕在一切之上，它们渗透进一切，成为一种本质，说明着生和死的亲密关系。 你的死，再一次向我昭示什么是生。

       张老师，走好！

       二零一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作者时为哲学系10级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