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忠兴纪念馆

天堂纪念馆:http://www.5201000.com/TT862095164
本馆由[ 国际知青 ]创建于2013年05月31日

蝉蜕

发布时间:2015-04-08 07:30:31      发布人: 唐妮
 
蝉蜕
 
                            ——作者   唐妮
 
清明节前一天,我带着女儿在少数民族书馆里看书,在阅览室里,我意外地遇见了范福忠。
 
他眼里射出老友相逢的惊喜的光芒,他说,我们出去聊聊吧……
 
30年前,我那时还是个小姑娘,20刚出头,每天半天工作,半天泡书馆。那时候,去市书馆的人很多,但很多人都是去谈对象,范福忠坐在我的斜对面,那时候,他看起来像40多岁的样子,其实那时他刚30出头,不知为什么,他给我的感觉像孔乙己,只是不穿长衫,他常年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给人寒酸,困窘的感觉,因为他穿的衣服永远不知道底色是黑色的,灰色的,青色的,总是邋遢,不透亮,还有他的稿纸,似乎从来都没整齐过,总是乱七八糟一大堆,让人不舒服。
 
我那时会经常开会,不开会扣5元钱,一开会一下午,我很心疼时间,常常不去开会,好在领导理解我,为堵众人的嘴,领导象征性每月扣我点钱,因为时间是钱买来的,所以在书馆里我常常很贪婪,每当我脖子酸的时候,我会抬起头,这时候,我就会看到我斜对面的老范,那时候我们都这样称呼他。他总是头不抬,眼不睁,刷刷地在纸张上划拉。那时候,大家都知道他在写抗联的小说。但很多人都不以为然,因为他对书有一种痴迷,我虽然尊重他,也不相信他能写出小说来。
 
有一次,他的头上、身上都是大包,大家很奇怪,问他,他说,去北山了,晚上一个人在一人高的草里趴了一夜,光着膀子让蚊子咬,体验一下抗联战士当年的感觉。
 
那时候的北山有很多坟地,晚上一个人在山里,四周是松涛阵阵,半夜风吹蒿草的声音像鬼的脚步声,虽然是夏季,后半夜的寒气很大,地下的草有湿气,北山的黑蚂蚁蜇人,还有稀奇古怪的各种虫子,钻进他的裤脚,臭蚊子在他的后背趴了一层,后半夜凉风嗖嗖,能听到鬼在山里哀嚎,四周没有灯,漆黑一片,想想都可怕,一个人躺在草地里,一片荒凉,他一定慢慢靠近抗联的灵魂取暖,他的心拥抱过早已数不清抗联战士血肉模糊的尸体,在采访中,他和死亡打交道太多了,战争的残酷,日本鬼子的暴虐早已让他的心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为了自己能更接近战士的灵魂,他不知多少次风餐露宿在荒野里。大家都笑他自讨苦吃,有人说,这人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每当听到人们的议论,我忍不住好奇和他交流,但因为在书馆的走廊里,交谈的并不深,那时候,看他生活在生存的边缘,真的不理解这人吃饭都是问题,为什么一年到头写个没完……
 
30年困窘的生活,没有打败范福忠,他活出了自己的价值……
 
当我和范福忠站在书馆的走廊里,我发现他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老了,头发白了,还是那样谦和的憨憨的笑容,还是对写作充满了热情。
 
我知道他的小说前几年由一位企业老板赞助出版,我感兴趣他的题材来源,他说,吃老苦了,为了采访抗联的故事,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下村子,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跑,采访完人家,连管人家吃顿饭的钱都没有,真难哪!可是抗连战士的故事太感人了,我不能不写,就这么坚持了这么多年。
 
他说的轻描淡写,只有我知道,牡丹江的村子那时候路远不说,路面情况不好,我下过村子采访,两脚都是泥,他孤身一人,没有身份,仅仅凭着一腔爱,遭遇多少冷嘲热讽,多少白眼,多少寒凉,30年哪,弹指一挥间……
 
我说,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抗联最感动你的瞬间?他给我讲了下面的故事……
 
 当年85岁的刘振奎回忆说,张作霖来到牡丹江铁岭河的时候,他才12岁,他先是住在四道村,1932年秋天搬到了铁岭河一村来住。从前这里就10来户人家。日本人进来的第三年(1934年),把这里的住户都赶走了,他们在这里抓中国劳工盖砖窑、烧饭,春天烧出砖来建围墙、砌监狱。秋天盖完监狱的时候,开始往里拉人了。他们用汽车往大门里拉。哈尔滨那边也往这里送人。这里由中国警察看守大门,院子里也多是中国警察,他们穿着黑衣服,日本人在那里当头头,院子里的大门有两人多高。据当年采访的76岁老人李金香回忆说,她从小就在监狱附近住,在挖野菜的时候,经常看到“犯人”出来干活,男的穿蓝衣服,斜襟的,后背上有号码,穿黑鞋;女的穿红色衣服裤子,胶鞋,留长发。干活的时候里面有班长、组长,带三角牌的监工。警察手里拿着大棒子看押,大棒子分黑、白、绿、黄四种颜色,柄上带绳。警察们通常让“犯人”打“犯人”,“犯人”吃橡子面,吃不饱,干活没劲,走道直晃荡,就挨打,打死好多人,死了就抬到“万人坑”埋掉。


那时候抗联苦到什么程度?人真是瘦的皮包骨头,你想吃人肉吗,只能吃屁股蛋子上的肉,身上其余的地方都没肉,没办法,抗联战士向日本鬼子假投降,吃一段时间饱饭,再逃跑,再去打鬼子,最后被日本鬼子看穿了,把抗连战士两手绑着,扔进火里烧,最后烧得仅剩几根肠子。还有一次,鬼子把抗联战士的12个头颅割下,挂在电线杆子上示众,半夜的时候,抗联战士去收尸骨,12 个头装进袋子里,背回来的时候,把12个头倒出来,那头像西瓜似地骨碌一地,当找到抗联领导人的头,只见那头的脸只有一点点,抽抽瘦瘦的惨不忍睹,把这12个头和尸首缝合好,埋了,很惨哪!其中有个战士很英俊,会三国外语,才21岁,白瞎了……我有个心愿,等我再赚点钱,我给每个战士立个碑……
 
他说想给每个战士立碑的时候,很真诚,像个孩子,我知道,他的感情早已和抗联的战士们融为了一体,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有点酸,我想到网上豪华的宠物墓地,有人说,众生平等,有钱就是任性,我和我的爱犬有感情,关你屁事,是啊,任何人都无可厚非,但我的心还是流血不止,我们可爱的抗联战士啊,有多少人在荒山野岭默默无闻,直到有一天,他们被一位穷困的书生写进了历史,用自己微博之力想为他们立碑,我可亲可敬的共和国啊,有多儿女为了你,在你的脚下轰然倒下,慷慨捐躯?只有岁月,为他们立了一座永远不朽的丰碑……
 
 
从范福忠的身上,我读到了水滴石穿的力量,读到了板凳坐得10年冷的滋味,读到了把寒凉的岁月写出了一团火温暖的人生。在书馆里一起看书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范福忠,当年那个被人不屑一顾的人,几十年如一日,一个人跑遍了东北,坚持写了下来,我问,你这些年在写作上有什么秘诀吗,他说,没有,就是坚持吧。
 
  要闭馆的时间到了,我和范福忠走进一间没人的自修室,他说,馆长对他很照顾,他正在做新华字典的改写,厚厚的一沓纸伏在桌上,我翻看着他真理的草稿,他还是老样子,笨功夫,用手写稿子,他说不会电脑。
 
他说,现在的新华字典有很多缺憾,他要给新华字典改革,重新写新华字典。我们分手的时候,他习惯性地称呼我小姑娘,我笑了,女儿已经是小姑娘了。
回到家,我在网上看到范福忠的介绍;
 
范福忠:以区区个人之力,跋涉文学创作的荆棘路,三十年尝尽酸甜苦辣、历尽千辛万苦执著依旧。1999年,个人出版长篇小说《抗联将军周保中》。2001年起着手创作绘画本《满族通史》,十年间走遍东北三省的满族人聚集区,把近乎流失的满族文化进行了系统的挖掘整理,并刻苦自学绘画、满文,终于出版形成了五卷四十万字七千五百幅图画的著作.我国第一部绘画本《满族通史》,该书共四卷,每卷600页,配有5000幅历史情景连环画。对满族先民的渤海、女真、金国、清朝各时期的帝王将相、重大事件及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进行了详细阐述。黑龙江大学满语研究专家赵阿苹评价说:“可做大学辅助教材,很有价值。”

   
 
不知为什么,离开范福忠后,我的眼前总浮现小时候攒马猴皮的情景,马猴皮就是蝉的皮,小时候,我常和一帮孩子在大树下捉马猴,那马猴是土黄色的,在树根底下生活,我们孩子们捉了它,晚上把它扣在碗里,第二天,它会蜕一层皮,有一小滩血,一个漂亮的知了诞生了,孩子们放飞了知了,把那马猴皮攒起来,去送给一个收集药材的采购站。
 
我在想,范福忠这30年蜕了几层皮呢,为了他的梦想,他早已血肉模糊蜕了不知多少层皮啊。蝉蜕是个痛苦的脱胎换骨的过程,总会流血,人就在蝉蜕的痛苦中成长起来了。
 
人啊,真得有一种打掉牙和血吞的精神,有一种蚯蚓的精神,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敢于吃苦的精神,有一种不畏人生的寒凉,耐得住冷板凳的毅力,不然,一事无成,就像今天的我……
 
 

 
 
 
 

到过这里的访客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