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镇/文

　　延长油矿是中国现代石油工业的起点，因此，当历史的烟云逐渐散去，新的资料不断发现，我们再研究它的历史及历史人物便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严爽就是这样的石油史人物。

　　一、严爽简介

　　严爽（1895-1962），中国现代石油工业的先躯。192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矿冶系，1932年进入地质调查所。1934年，旧政府国防设计委员会决定开采陕北石油，任命中国现代石油工业的奠基者孙越崎为陕北石油勘探处处长，严爽为主任，历尽艰难，将三套钻机、近百吨的石油设备搬运到陕北延长勘探石油。严爽作为第一钻井队队长，打出了中国人自行勘探设计和施工的第一口出油井。

　　孙越崎调离后，延长油矿于1935年5月被刘志丹领导的红军解放，5个月后，严爽与其他四名勘探处职员被捕，送瓦窑堡关押。适逢中央红军到达陕北，中央机关落脚瓦窑堡。解放后曾任国务院副秘书长的高登榜向中央国民经济部部长毛泽民汇报工作，当毛泽民得知延长油矿的情况后，命高登榜立即将严爽等人释放，接到他这里住下。毛泽民与严爽促膝谈心，然后任命严爽为中央石油厂厂长，主管技术，高登榜任行政厂长兼党支部书记。石油厂先后为红军和边区政府生产出煤油、蜡烛、油墨及油印纸。红军大多为南方人，不适应北方冬天的寒冷干燥天气，普遍患有冻疮，严重影响了战斗力。严爽研制出治疗冻疮的油膏，受到中央的表扬，被授予“边区模范”。在毛泽民和高登榜的直接关怀下，严爽与边区女子冯玉兰结合。

　　1936年6月，东北军攻占延安，将严爽等原国防设计委员会（1935年改为资源委员会）职员接到西安。中国地质学的奠基者翁文灏为储备科技与工业人才，遂派严爽赴美国学习石油工程。1938年秋严爽被召回国，担任甘肃油矿筹备处主任，率孙健初、靳锡庚等赴玉门老君庙，拉开了开发玉门油矿的序幕。后任玉门油矿矿长、中国石油总公司协理。

　　上海解放前夕，严爽为保护中国石油总公司的资产做了积极的工作。建国后，历任燃料工业部石油工业总局副局长、石油工业部勘探司副司长。

　　二、新资料的发现

　　对于严爽从延安出走一直是个谜。我在本人的拙作《大漠无情》中有这样的交代：祖国大陆有一篇文章说，当时的边区政府对严爽是来去自由，但未提如何自由出走之事，只说严爽担心不能专事矿业，经领导同意离开延长。祖国台湾有文章说，严爽是在陕北妻子的化装掩护下出逃的。后找到与严爽一起离开延安的单喆颖，他告诉我，东北军攻占延安时找到他们，告之，资源委员会委托军队找到他们后将他们带回，于是他们离开延安，经西安到焦作拜见孙越崎。我以为已揭开这个谜底，心中很是欣慰。

　　2004年，因为要创作开发玉门油矿的电视剧剧本，我与严爽的外孙、北影演员陈申生持有关省部级单位的介绍信，到中央档案馆查阅严爽的档案。在查阅中看到了令我们一惊的材料。现将档案馆批准可以利用材料的部分内容抄录如下（陈申生的简略摘抄）：

　　“1935年10月，红军（因为怀疑通敌）逮捕严爽、单喆颖、孙家茫等五人送瓦窑堡，45天后释放，由中共中央司法部警卫队送毛泽民处，接见并住了几天。毛（泽民）、高（登榜）（给我）介绍冯玉兰，（我们于）1936年2月结婚，并由高登榜介绍（我）入中共。”

　　严爽在延安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且是在毛泽民的关怀下加入的！

　　一切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但为了忠实历史，我在《大漠无情》二版补充道：“据严爽的外孙陈申生告笔者说，严爽在毛泽民的关怀下在延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三、对严爽出走的提问

　　加入中国共产党和出走是极为相悖的两个结果，尤其对严爽这样的知识分子，他们对道德的追求和对完美人生的向往，使他们很难做出这样截然不同的选择。因此，我对严爽出走提出以下的疑问：

　　1.严爽出走是脱党行为，并且于1944年在玉门经孙越崎介绍加入了国民党。但在档案中没有看到中共组织的“脱党”结论和个人的“脱党”说辞，为什么？

　　2.严爽是陕北边区少有的高级技术人才，并且是毛泽民亲自掌握的技术干部，但在东北军进攻延安时，却没有对他采取任何保护措施，红军撤退时也没有带他走，为什么？严爽自述中说（陈申生的简略摘抄）：“（东北军进攻延安）高登榜要走，（走前）要我组织游击队对抗白军。”高登榜是红军出身，并且是石油厂的党支部书记，他不组织游击队反而走了，要一个纯粹的书生组织游击队，这不可思议。

　　3.严爽在自述中给出的出走理由（陈申生的简略摘抄）：“（因前车之鉴）我害怕对我有怀疑与白军有勾结。”因此在东北军攻下延安后，接受东北军传达的资委会的口信，离开延安。这是个不甚充分的理由。祖国大陆方有代表性的著作《孙健初传》（张江一等著）说：“刘志丹对知识分子甚为尊重，不加伤害，申明可以来去自由。严爽担心不能专事矿业，经领导同意离开延长。”祖国台湾方有代表性的著作《油人云烟》（杨玉璠著）、《老君庙的故事》（刘话难著）都有这样的文字：“得其夫人之助，伺机逃脱。”这两种与严爽档案中的自述截然不同的说法，是因政治环境的不同而异，还是另有隐情？

　　4.冯玉兰与严爽结合是毛泽民、高登榜介绍的，她自然领有照看严爽的任务，但从现有的各类回忆资料看，严爽出走后，她虽滞留延安，政治与生活却都没有遭到歧视。这与当时陕甘边区的政治气氛不符，为什么？1938年6月，周恩来为国共合作抗战大局，同意调运延长两部钻机支援玉门油矿建设。陕甘宁边区政府不仅全力帮助搬运钻机，而且出面将严爽的妻子冯玉兰、女儿严知本安全送到玉门油矿与严爽团聚。为什么？

　　5.我在得到这个新材料后，立即给上海的老油人、老君庙油矿地下党支部书记王道一去信报告情况。王道一回信说：“这我有预感。解放后，一次我们交谈，他说：‘在玉门我知道你是地下党员。’”在另一封信中他又告诉我，石油部成立后，严爽进京任勘探司副司长，他去探望，严爽关切地问他：“他们承认你地下党党籍了吗？孟涵（张心田）早就告诉我，知你是地下党员。”王道一受中共南方局川东特委派遣潜伏玉门油矿，进入油矿的介绍人叫张心田，是严爽的得力助手。严爽作为王道一的直接领导虽然知道王道一的中共身份，却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这是对中共老君庙地下党支部最大的保护。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6.解放前夕，上海中国石油总公司地下党组织护产斗争，严爽作为总公司协理（即副总经理），接受中共地下党的领导，直接出面将中国石油总公司原有的“员工励进会”、“员工福利会”改造成为“员工联合会”，使之掌握在地下党的手中。“员工联合会”实际上成为中共与即将垮台的国民党当局进行斗争的合法组织。斗争的结果，不仅保护了原中国石油总公司的绝大多数企业资产，而且将绝大多数高级技术人员留在了祖国大陆。严爽功不可没。为什么严爽会在这一关键时刻站出来呢？要知他到台湾必有高官可做。

　　7.1950年，燃料工业部设石油工业总局，由上海中国石油公司军代表徐今强代总局长，严爽任副局长；下设西北石油管理局，康世恩为局长，杨拯民、邹明为副局长。1955年成立石油部，严爽任勘探司副司长。从任命的职务可以看出党和国家对严爽是极其信任的，他是旧中国石油工业人员中在新中国地位最高的人，并且是实职。需要补充的是，率领国民党资源委员会起义的孙越崎贡献和地位远高于他的部下严爽，1952年却到开滦煤矿管理处做了第三副主任。原中国石油总公司随孙越崎起义的高级管理人员在石油部成立后，除严爽外没有一个局级实职干部，曾为老君庙地下党员的杰出的地质家陈贲也只是勘探司副总地质师（总地质师缺任）。严爽去世后，党和国家将他安葬在八宝山烈士公墓，礼遇是极高的。为什么呢？

　　四、对问题的试解答

　　与严爽出走有关的人如今都已不在世了，对问题的研究只能依据现有的材料进行分析。坦率地说，从2004年发现严爽曾加入中共以来，我一直在疑惑中思考，始终不得其解。2009年，随着电视剧《潜伏》的播出，大量有关我党潜伏敌营的历史史料和人物公开于世。因为和台湾国民党政权一直处于战争状态，当年潜伏敌营的许多高层人物解放后虽然已以奔向光明人士的身份在为新中国工作，但当年的真实身份一直隐蔽着，连子女都不知道，直至半个世纪后才逐渐公开。这给了我解疑的启发。严爽是否也有这样的经历呢？如果他是领有党的特殊任务而从延安出走的，那我们的疑问就全部解开了。

　　严爽逝世于1962年，如果他有特殊身份，在那个年代是不可能公开的。当然，2004年我们到中央档案馆查阅档案，人家给我们看的档案也只能是部分可以解密的材料。我这篇文章只是提出问题，以期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和石油史学家的研究目光。我相信，随着历史档案的逐步公开，严爽延安出走之谜一定会解开。

　　没有历史的民族是缺少自信的，这便是历史研究的意义所在，也是我们关注严爽出走之谜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