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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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孝行天下 ]创建于2010年08月05日

许世旭的韩国心、中国情

发布时间:2010-09-09 15:26:53      发布人: 孝行天下

 

许世旭的韩国心、中国情

日期:2010-08-06 作者:李安东 来源:文汇报

■李安东
    
    7月4日我接到消息,许世旭先生已乘鹤远去,这让我非常震惊。因为许先生不久前还一直在韩国外国语大学给研究生上课;因为我7月1日从韩国回来前,从未听人说起过他有病;因为他身体一向健朗,对于他,只觉有无限的时间可供他写作、讲课、登山和喝酒。谁知他患上了恶疾,从发现到走,还不到一个月!
    
    许世旭先生有很深的中国缘分,他曾对我说,中国于他有知遇之恩。说这话是因为我们谈到了中国现代文学馆专门为他设了“许世旭文库”,设文库是给予中国现代作家极高的荣誉,而对于用汉语进行创作的外国作家,全世界只给了三个人,他是其中之一。
    
    许世旭先生是韩国全州人,自幼就受到良好的汉学教育,朝鲜战争期间,父亲把他关在家里,攻读中国《千字文》,可以说他后来优秀的汉语写作水平基本来自这时的童子功。1960年从韩国外国语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他去台湾师范大学留学,那时台湾正盛行现代主义文学,受风气之影响,许先生开始创作现代诗,从1961年起,他不断在台湾报刊上发表现代派诗歌,也因此与痖弦等许多台湾现代派诗人成了好友。一个到台湾才一年的外国留学生竟能用汉语发表诗歌,其驾驭汉语的艺术能力可想而知。他是为数不多的汉语写得比说得好的外国人。
    
    1980年代中期他去了美国爱荷华大学写作中心,在那里结识了从中国大陆去的艾青等作家,他说,过去由于中韩敌对,他一直以为大陆人都长着一副青面獠牙,很是可怕。不承想大陆作家那么可亲近,晚饭后他常常跟他们一起散步聊天,从他们那里了解了中国,也就越发向往中国。1988年他第一次踏上了中国大陆的土地,由香港转道来到了上海,抵达的第一天晚上,兴奋、紧张、有点害怕的他失眠了,写下了《第一个大陆夜》:“天啊,你怎么不亮呢?/我急着想着窗外的风,/这吹自炎黄来的五千年风/到底苍老没有。//……我从小知道上海是/大陆的门槛,/窗外是否是外滩,是否是黄浦江?/是否曾经是华人与犬不得入的黄浦公园?/是否是有一个高丽青年为国杀身成仁的虹口公园?//我带来了第一把钥匙/正要打开锁住了四十多年/冷酷了四十多年的门。//我是来自黄海那端/曾经听过龙的吟啸的宾客,/曾经向往了李白,近四十年的小侠。”而中韩建交,则是四年之后的事了。
    
    自此,他成为中国常客。1989年他来大陆时,我们互相认识了。那年他来复旦大学参加第四届台港澳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风度儒雅,头顶的“地中海”全靠边上的长发梳上去遮盖。在宾馆入住后不久,他就由我做向导,带了瓶洋酒,去复旦大学第四宿舍拜见台港所所长潘旭澜先生。后来他因常来中国,我们也就常有机会喝酒聊天。2009年春节前夕,他第N次来复旦讲学,我以一个在韩国工作的中国后辈地主身份招待了他,桌上他说过几天准备去安徽的老子和庄子故居参观,由于正值春运,中文系只帮他买到站票,我一听,毕竟七十好几的人了,让他去体验中国最拥挤的从上海到阜阳的农民工返乡春运火车生活,实在不妥,经劝说,他总算退了票,改由他在上海的学生开车陪他去。去安徽那几天恰巧寒潮来袭,天寒地冻的,我曾在电话里劝他改期,以后找机会再去,他却坚持要去。后来回到韩国,他对我说,安徽之行相当值得,收获很大,由此可见他对中国文化的热爱。
    
    许先生热爱中国文化,还体现在他热爱胡适和鲁迅上。热爱胡适是因为他在台湾留学,聆听过胡适的教诲。在言谈间,只要提到胡适,他就肃然起敬。不过有趣的是,他的热爱胡适,很有点叶公好龙。他说有一年去台湾中央研究院,主人给他安排的房间竟是胡适临终前住的,那晚可把他吓坏了,一个晚上没睡安稳,生怕胡适半夜把他叫走。他说的时候很幽默风趣,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他热爱鲁迅,其中一个私人理由就是他的爱情像鲁迅。他早先有过一个奉父母之命完婚的妻子,后来他向往自由恋爱,喜欢上了梨花女子大学音乐系毕业的美女,就违抗父母之命,与前妻离了婚,完成了自由婚姻这一伟大事业。许先生后来一直以这件事自豪,也以自己能娶到这样才貌双全的夫人得意。当然这些情史,得等他酒酣,才会吐露。
    
    记得有一次我称赞他的散文《移动的故乡》,他感慨地说,中国也可以说是他的一个移动的文化故乡。这句话说得好,以中国为移动的文化故乡,正是喜爱中国文化、走遍中国大地的他的最好写照。
    
    许世旭先生常常戏称自己是韩国李白,因为他和李白一样,好写诗,也好酒,尤好中国酒,他的锦绣文章大多是酒酿的。他无酒不欢,几杯酒下肚,就妙语连珠,诗兴大发。不过这时他的诗朗诵往往因舌头不听使唤,我们只能听个大概而已。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他开始有意识地减少酒量。我与许先生见面,几乎每次都离不开酒。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人,酒量也不大,应该说是个一辈子都难以因酒和人结缘的人,却不承想因酒和许先生结为朋友,这大概是酒缘吧。2003年我去韩国工作,下半年他搬进了首尔江南区瑞草洞的一套价值人民币一千多万元的公寓,请我和复旦另一位老师去做客,那天他打开了58度的金门高粱,并告诉我们,他最喜欢的是中国酒,年轻时喜欢中国白酒,现在则更喜欢绍兴酒。后来和他在韩国又喝过几次,一般都是啤酒,因为许先生毕竟年龄大了,所以我从不劝他酒,大家都是随意。
    
    许先生家附近有座卧牛山,不是很高,他平均每周去两次,算是锻炼。对韩国人来说,登山是最便宜最方便的运动,而下山后喝酒解乏更是他们的传统,许先生也不例外。与一般韩国人喜欢喝米酒不同,许先生似乎更喜欢啤酒。从山上下来,疲乏的身子往酒吧沙发上一靠,两瓶1000CC的生扎啤,一两个简单的下酒菜,他就会告诉你很多往事。如果兴趣高了,红酒牛排、烧酒生鱼片也是他喜欢的。
    
    他不仅喝酒,还说酒。10年前他退休了,却停不下工作,先后在几所高校兼职。有一次他约我在梨花女子大学门口见面,那天他在梨大给成人教育学院的学员讲中国酒文化,可惜我不懂韩语,否则很想去听。后来我们去梨大附近的酒吧喝酒聊天,他跟我说,他经常在各种教育机构讲中国文化,其中一定包括中国酒文化,他成了中国酒在韩国的义务推广人。我开玩笑说,中国酒厂应该给他广告费,他也幽默地连连说,是啊是啊,可惜从没拿到。
    
    和酒结了一辈子缘的他,最后也因酒而羽化。古时医学不发达,不知李白等酒仙们的肝器官如何,估计好不到哪里去。如今自诩韩国酒仙的许先生,则被现代医学诊断为肝癌。然而现代医学只能诊断,无法治疗,只能目送他远去,去找他的偶像——李白。他的梦,终于在他走的那一刹那,实现了。
    
    作为一个韩国人,许先生爱中国,但更爱韩国,韩国才是他的心脏。他用双语(韩语和汉语)同时进行创作,右手用韩语写下了许多学术著作,譬如《中国文学史》等二十多种;左手用中文创作了许多文学作品,譬如《许世旭散文选》等,不过他韩语作品的数量远超过汉语作品。他曾经跟我说过,汉语很美,但写起来毕竟吃力些,而用母语,就得心应手得多。他的母校是韩国外国语大学,在那里学习工作了二十多年,后来为种种原因去了高丽大学,但他的心还是向着母校。2008年,他把大半藏书送给了母校,并捐赠了一亿韩币(当时价值人民币七十多万)。也许冥冥中他已经感到了什么,所以赶紧把自己几十年来悉心收藏的书籍和辛勤劳动所得捐给了母校,这充分表达了他对母校深深的感情。
    
    每当和我说起现在的首尔和韩国,他也总是情不自禁地夸赞,那种只有对祖国才会有的感情洋溢着他全身。他写过不少表达赞美母爱的散文,我常想,一个深深爱着母亲的人,一定是个爱祖国的人。他母亲去世时他写了篇《再也移不动的故乡》,韩国就是他一辈子都移不动、一辈子都注定属于他的故乡,无论他曾经走过多远。
    
    如今他不用再远足了,可以踏实地长眠在自己心爱的土地上。
    
    2010年7月8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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