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怀念——深切怀念土家民族音乐家孙邦固先生
永远的怀念(朗诵诗)
——深切缅怀土家民族音乐家
□胡翔(北京)
土家民族音乐家
(音乐起)
1
最好轻,再轻……
轻轻地走近他的身旁
扶着夜风,怀抱刚刚被泪水淋湿的花朵
赶在天亮之前,为他鞠躬、敬香
就像为一个睡熟的亲人守梦、打更
最好,是轻轻抱住他的灰烬
他的孤单,他的祥和
然后,绕着他轻轻地多走几个圈子
必须放慢速度,必须!
以免踩疼他散落的呼吸,飘逝的灵魂……
2
最好的,是仔细端详他那张慈祥而干净的脸
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图景
相濡以沫的妻子,以月亮的安恬、丽影和芳醇
静静地照耀,静静地倾诉
甚至比月亮更幼稚,更单纯
来不及设想,如何把他的肉身和灵魂
藏进自己的臂弯
来不及设想,如何把他对人间的眷恋
从镜子里复制出来
来不及设想,如何把熄灭已久的灯盏重新点燃
来不及设想,如何把划破天堂的离歌永远为他留着
只顾在他的脸上,轻轻,轻轻地抚摸
希望领取这个男人最后的奖赏
3
最好啊
轻轻唱起他的歌,在歌声中
灌进白浪滔滔的清江,然后随手甩出去
就是一条轻扬的经幡
灌进白虎似的巍巍群山,然后发现
在他面前,我所有的文字笔直而发烫
灌进鄂西浩荡的骨头血液
灌进依次来临的故土巴风
然后,像怒放的白雪,厮守着辽阔天空
我要举着火焰,为他搭起祭台
灌进一处家园的繁华和萧索
灌进一个民族的胜利和忧伤
然后,对于土壤,对于废墟
对于历史,对于国家
一边是内心的涟漪变得更加旷远、宽泛
一边是浩大的想象,惊心动魄
4
轻轻,再轻轻
轻轻掀开恩施的云雾
几十年他都坐在那儿,谱写土家的来龙去脉
一眼幽深的凝望,像是把无边的沧桑
温习或者回忆
轻轻掀开大块大块的京城
他曾在这里指挥合唱,用优雅的姿势描写国家的背影
直到今天,歌声的光泽归于无形
却被一处山水、一尊雕塑永久收藏
轻轻掀开他旅居美国的日子
殷切思念祖国的谷物、粮仓
闲不下来,在繁华的纽约街头穿越巴音
在自己的歌里,寻找烟粒和淡水
5
然而,失控的风,密密集集,一排排吹过来
遥远的天堂隐约有些震颤
一片片飘在空中的落叶
似乎再也找不到故乡,集体背过脸去落泪含悲
我曾背诵的汉语,在悄悄上涨
但最终只有两个字微微荡漾:致敬!
虽然冬日的阳光,静穆和透明
汩汩流淌的哀乐却使一切活着的事物
越来越湿润
虽然,我一直不明白阴阳两界
究竟有几个音阶的距离
但仍然习惯埋进一段旋律
和一朵祥云里面,诠释生命的意义……
6
此刻,我的疼痛如血流里的一些东西
一响再响
连滚滚而来的眼泪都发出响声
一颗总想往外窜的心一整天都在开窗
骨头变成了波涛,头颅插进了云朵
舌头瞬间成为火山,双手猛力捶打天堂
陷入沉默的诗歌,突然站起身来
疯狂生长,一章一节接驳人间和天堂
我想在天高云淡的早晨唱他的歌
我想在光影里握紧往事的苍凉
未曾想到冬天到来,他的肌肤已经冰凉
楚天云低,落日悲悯
不过,我始终相信,他不会走得太远
因此我不用惊恐地呼喊,不用提着灯
高一脚低一脚处处寻找
我始终相信
他还会回来
以优美的姿态,完成剩余的琴音
因此,我天真地假想儿童时代如梦如歌的迷藏
7
但我还是看到血本无归的夜
还是看到在天边沉沦的太阳
还是看到,统治天空的鸟落光了羽毛
还是看到,一根琴弦系着一个孤独的码头
啊啊
我忍不住了,悲欢离合的洞有多深!
我忍不住了,生死两茫的残忍有多狠!
我忍不住了!我忍不住了啊!
忍不住溜进火塘*索取温暖
在我哭泣过的地方,饮一壶茶
火熄了,木柴还会冒烟
冬天过后,全部是我喜欢的鸟语花香
忍不住击弦唱起木叶情歌*
像一棵树投入另一棵树,像他在夜空中的睡眠
我想,此去经年,如此细腻的血肉是否能够爬上
爱情的温床
忍不住,为巴将军*打开大门
我的力量,模拟着刀剑,我的豪迈,格外醒目
他的灵魂紧随着,紧随着
投射在绵延不绝的墙上
忍不住等待一场宴会,敬你一碗酒*
喝过之后就能找到合适的月光
虽然他隐藏在远处,但仍然能够闻到持久的酒香
忍不住啊,为烈烈巴人*写一篇朴素的铭文
沉睡的道路被猛然唤醒
我想,摇曳的野花应该会在某个黄昏
对着落日发出令骨头和大地发冷的声音
忍不住啊,抖抖云被,朗读雨水
雨过天晴,红艳艳的秘密无处不在
没织完的西兰卡普*如此接近幸福
还要继续吟唱么?红晕已经蔓延到
每一根红线,每一盏烛灯
忍不住,翻阅八百里清江*那些呼呼燃烧的水
那些优秀的光线
我要用附近的篝火,修饰他遍地灯火的故乡
我要把两岸的岩石召集在一起
为他竖起墓碑
8
72年的眼波,72年的足音!
72年的春花秋月,72年的日月星辰!
72年的轮回,72年的典籍!
其实,用72年时光描述他
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从巴人河的源头开始
在越陷越深的时光里
寻找高天流云,廪君盐神
还必须让辽阔的、深远的
土地醒来,必须跪在庄稼脚下,纪念先人
必须拿来太阳手中的绳索
像纤夫一样,一遍擦汗,一遍躬身前行
必须在高山峡谷腾起旋风
直到满足驰骋天下的愿望
必须在施南府,在空旷的夜里,对着缭绕的烟云嘶声叫喊
必须在吊脚楼,弹一曲迷人的恩施扬琴
必须让落下的女儿泪生根发芽
必须激情澎湃地跳丧,晃动透明的山川与江河
必须横躺在方言之上,用清脆的鸟声打开黎明
必须在岁月的烟锅里,装下一块血色夕阳
必须,必须啊,最后必须以我的心骨作祭
访问他的秘密,演奏他的生命!
记住他,他和他的歌还在飞翔
记住他,把他的歌种在我们回家的路上
故土之上,星星点点的磷火,星星点点的音符
随风飘荡
也许仅仅是为了抵达,那确实是惟一的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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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标注*,系
(2012年11月13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