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奶奶
怀念奶奶
昨晚做梦,梦见去世多年的奶奶。奶奶闹得很厉害,除了我谁也劝不住。
好不容易将其劝回她住的地下的屋子。安抚她躺下后,看着通往地面的高高的台阶,我数了数,十级。心想:这么高的台阶,奶奶是怎么上来的。
早上,心中不安,给远在老家的大哥打了个电话,说了梦里的事儿,请他星期天到奶奶的坟上看看。放下电话,心中还不踏实。又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说,1月10日是你奶奶的周年忌日,没多少天了,看来是应了这件事儿。
挂了电话没多久,母亲将电话又打了过来,说:“我刚查了万年历,按阴历算,你奶奶周年忌日就是昨天!十一月二十七!而且是十周年!”
再想想那十级台阶,天哪,太灵验了!如果这不是传说中的托梦,那就一定是亲人间的心灵感应。
倏忽之间,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
奶奶走时88岁。她在病床上豁达地说:“八十八,回老家,我该回老家了!”没受什么罪,就走了。奶奶能安详地离开我觉得是必然的。奶奶善良,爱人如己;奶奶宽容,唾面自干;奶奶乐观,笑看生死;奶奶豁达,肚里撑船。奶奶博闻强识,奶奶勤劳能干。奶奶生前受了太多的苦,辞世时注定要安详地上路。
奶奶几乎一辈子都待在她出生的小山村——李家凹。由于辈分高,又善待村里的每一个人,所以村里的人见了奶奶,不是喊姑姑,就是喊姑奶,连一些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娃娃也跟着他的父母亲一起喊姑奶。奶奶总是乐呵呵地答应:“哎——”
奶奶粗通医道。村里的人们有个头疼脑热、腹痛腰酸,常常会让奶奶给“看看”。奶奶治疗感冒有一绝招,葱姜蒜捣烂,纱布一包,手心脚心、前胸后背、还有太阳穴,一一擦热,然后灌下一碗热腾腾的姜糖水,捂住被子睡上一觉。睡醒后大汗淋漓,身心通透,任你再重的感冒也会好个八九成。如果是腹痛腰酸、腿脚抽筋,奶奶就会采取按摩疗法。奶奶给人按摩,从不惜力,一开始总会有人吃不消,但一通揉捏之后,保证浑身轻松。奶奶处理简单的外伤也有办法:将石质的门墩弄干净,然后拿刀在上面一点点铲下一些石末,涂在伤口上,很快就能止血。还有一些妇女,因为一些家长里短的闲事儿生闷气,想不开,也会来找奶奶倾诉。奶奶豁达的胸怀与耐心的开导,也总是让求助者含泪而来,含笑而去。
在农村,尤其是在六七十年代那个几乎人人吃不饱的小山村,到医院看病无疑是一件奢望。在这种情况下,找奶奶看病的人就很多。奶奶给人看病,从来分文不取,全出自一份善心。这就让奶奶在村里倍受人尊敬。
奶奶生于1914年,是个小脚老太太,但奶奶身子高,身体棒,有力气。父亲早年在外地工作,奶奶和母亲将我们姊妹四个拉扯大。家里没壮劳力,地里的重活、累活全靠奶奶。犁、耩、靶、耧,锄、挖、割、收,奶奶样样在行。加上奶奶干活不惜力,干出的活计比大多数男劳力都出色。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前,奶奶、母亲和别人一样辛辛苦苦地干一年,到年底反倒欠大队多少多少钱。每到年终,才七八岁的我都会盯着村头张的收支榜看半天。我那时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家总是欠大队的钱。也不明白,奶奶和妈在地里干一年,年终分粮食我们家为什么总是小半口袋。可是,我从来没听奶奶为此抱怨过。在地里,还是扔下耙子就是铁锨,没完没了地干!
后来,地都承包了,打的粮食都是自家的了。奶奶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收获,家里开始有了余粮,日子也慢慢好了起来。奶奶更是没日没夜地劳作在天地里。我们不去地里叫就不知道回家吃饭。多少次,妈把饭做好,热了凉,凉了热,总是等不回奶奶。后来干脆就让我们把饭往地里送,以致慢慢成了习惯。奶奶说,她是心疼走在路上的那些时间。一来一回,不知又干多少活。起初是我们兄弟三个给奶奶送饭,后来连她的重孙女、重外孙女都加入到往地里送饭的行列。
每当再一次走到地头,总是还想再喊一声:“奶,吃饭了!”可是,却再也看不到奶奶在地里忙碌的身影。
奶奶没上过学,可奶奶却有着强烈的求知欲望。村里很少有什么娱乐活动,偶尔来个说书、唱戏的,奶奶是必去听、必去看的。凡是奶奶听过的书,看过的戏,无不深深地记在脑子里。不定哪一天奶奶打开了话匣子,就会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故事。苏秦、张仪、朱买臣,刘备、曹操、杨家将……一个个鲜活的历史人物和历史场景就是奶奶首先根植于我的脑海中。奶奶信仰基督教,教会中学过的赞美诗,她都会请人给她抄下来,拿回家一字字地认读。奶奶年过八旬,竟然开始学习读圣经。地里劳动回来,戴上老花镜,抱着厚厚的《旧约全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见到我们,她总是缠着问这个字怎么读,那个字怎么念。任谁都难以想象,几年下来,奶奶竟然能将这部厚厚的书从头至尾念下来。而且,不论提到哪个章节,奶奶都能准确地在书中找到。
妈年轻时脾气不好,婆媳之间常常拌嘴,使性子、丢脸色也常有,可奶奶总是一笑置之。爸反感奶奶信耶稣,一提起来气就不打一处来,甚至在奶奶面前又叫又嚷,摔东西、打孩子。奶奶总是默不作声,宽容着儿子的无礼。
如今,爸和妈也都是七八十的老人了。妈操持着这个家,逢年过节总不忘在奶奶的灵前焚上一炷香,添加些供果。爸的身体不好,脾气个性还是老样子,可我知道,他心里也在悄悄地后悔,后悔没能好好地跟奶奶说句话。奶奶辞世三周年时,爸写了一首诗,三字一韵,长达数页。字字深情,含泪泣血!读来令人泪湿衣襟。
一个缠脚的农村老太太,奶奶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可是,太多人不知道,在反抗日本侵略的民族战争中,奶奶曾机智勇敢地与敌周旋,救下一门老小;还曾十天赶制百件棉衣,支援前方将士杀敌。奶奶说,43年、44年前后,日本人攻占洛阳,到处烧杀抢掠。一天,她和自己娘家的一门老小在家里,听到一小队鬼子一边死劲砸门,一边叽里哇啦乱叫。当时家里多是妇女老幼,都吓得不敢吱声。奶奶看躲着不是办法,就挺身而出,打开大门,对着日本兵抱抱拳,说道:“各位辛苦,这里都是良民!”也许日本人听懂了奶奶的话,也许确实看明白了院里确实没有抗日武装,竟然转身带队离去。后来,一支国民党的部队给奶奶一家下达任务,要求赶制三百件棉衣支援抗日前线。奶奶带领一家老小集体上阵,连夜缝制,并如期完成。奶奶手快,一人独自缝制百件至多。这事儿也一直被奶奶引为自豪。
此事知人不多,这里记上一笔,一来为了纪念,二来也立此存照,权为村史。
奶奶最为欣慰的事儿是看到她的重孙子出世。2000年一家人洛阳团聚,那年奶奶已经86岁了。看到小贝贝儿在院子里蹒跚学步,奶奶眼睛里溢满了慈爱的目光。常会伸出双手,将小家伙拉到身边,“乖娃儿,乖娃儿”地交上两声。贝贝儿走到哪儿,奶奶的眼睛就看到哪儿。回想过去的一个个画面,一位耄耋老人流露出的隔辈亲情将我的心一点点融化。
奶奶笃信基督教。上帝和耶稣是她心中至高无上的神,也是她苦难一生永远的精神寄托。
奶奶,我不信神,但我永远尊重您的信仰。在我心中,您就是我们一家永远的守护神!
奶奶,您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