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容妈妈日记:给爷爷的一封信《下》
1958年,整个大地象变了天一样,一向沉寂的农村一下子热闹起来了。春天,四处都是代高帽子的地,富,反,坏,右份子。没有过多久,山上山下尽是拿竹杆和铜盆的社员,一齐纳喊,说是除“四害”消灭麻雀,只要大家齐心纳喊,麻雀没有停留的地方就可以累死它。
六月成立人民公社,过去的乡现在成了公社,原来的村成了生产大队。原来的某某农业合作社,现在成了某某生产小队。成立那天可热闹了,一万多人由各大队集合带队。高举红旗分小队向公社涌去,前面第一个是扛大旗的,后面是敲罗打豉的,再后是秧歌队。大队干部紧根其后,最后是各生产队依队入场,每到一个大队,主席台和下面的观众都要报以热烈的掌声。
八月,开始筹建伙食团。当月,我和大哥同时收到重点初中和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开学那一天,你按通知书上说的,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切,拉着我们的手说好好读书,争取到城里工作去,农村实在太苦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你和蔼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那布满深情的目光使我们有一种压力感。最后你又叹息了一声说,不知我能否看到这一天,谁知这一句不经易的话最后变成现实。
1958年,依我们当地看,粮食实际上没有丰收,只是和往年持平,但是上面命令下面说假话,慌报产量等虚假数字,那个不虚报又是破坏人民公社。后来的资料显示,上报中央后,把最高领导层高兴惨了:不曾想到一提大跃进,跃出这么多粮食来,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时代到来。当年的全国粮食部长还发愁,这么多粮食如何吃得完,只好动员全世界人民到中国来吃饭了,“指鹿为马”的时代已经到来。
后来我听你介绍说,自从9月1日中午开始吃大锅钣,麻烦事出来了,几百人的生活习惯不一样,口味不一样,而上交的粮食又是乱七八糟,炊事员也难办,当时水稻已收获就煮饭吃,全年的口粮不到两个月就吃光,红薯出来了就天天煮红薯吃,当年还有一个谣传,把粮食吃完了政府要供应大米,那时天天吃大米饭多好。由于天天吃红薯把人吃伤了,七天才煮一次红薯稀饭,由于是大锅饭,大家就抢来吃,有的把碗也碰碎了,有个陈姓由于吃得过急一个碗楂卡在喉中差点要了命,本来不多的粮食,就这样浪费掉,春节后三天,食堂已无粮食下锅,停炊后通知自行解决,社员们开始挖草根吃树皮,后政府又供应了部份大米,当年是十六两为标准,成人每天六两。老,弱每天四两。真正的饥饿灾难正式开始了。
四月份夏粮已半成熟,饥饿难忍的社员开始偷青吃,大量的碗豆,胡豆和小麦在未成熟前已经损坏三分之一。上面不明究里,还说农村粮食多得不得了,加大了征购粮以支持“亚,非,那”的革命行动。你的侄儿说你们还不去偷,山上的粮食就没有了。你们去过二次,粮食没有偷多少,吓得胆颤心惊过了好多天。
整个1959年留给社员的口粮只能吃三个月,还有九个月自行解决,你的母亲脚肿了,你表情很淡薄,死了,你还说生不如死。1960年春节后,你的哥哥和嫂嫂及侄女都肿了,而且还肿得严重,初一全家告别时两娘母抱头痛哭:女呀!娘呀!我们下一次见面不知在何处?一月后母女相续去世。再过一个月后,你的大哥也去世。
春荒期间,农村开始大面积死人。好得政府在各大队办起了肿病院,你也肿了,进了肿病院。有一次你回家上山检点柴火煮野菜吃,被人发现,说你能上山检柴为什么不可以下田干活,你被下放回家挑秧苗。几天后你卧床不起,我从三中校回来看你,我把中午饭故意不吃,代给你吃,我看出你眼睛都亮了,你看看饭,又看看我,不知说啥好。我看到你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有一种满足感,实际上我也很饿,我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还步行了三十华里,饭呀!饭,那天才有饭吃,那天才能吃一顿饱饭。
1960年暑假,我代上供应的24斤粮回家,天天煮稀饭给你吃,你的病已经很重了,饭已吃不下了。晚上我和你一齐睡觉,我发现你的脚象木头一样硬和粗,象石头一样冰冷,你说话已经没有了力气,还在关心我在学校的生活情况,吃不吃得饱等等,你反复问我,这个形势何时才能有好转?我的回答使你很失望,你叹口息说:只有饿死算了,你渐渐的昏迷了,清醒时安排后事。不久你死了,没有追悼会,没有一个人哭泣,眼泪都流干了。大家都清楚,你的今天,也是我们的明天。生产队安排了八个人抬你到你指定的地点下葬,抬到半路,他们不抬了,说是肚子饿了没有力气了。吓得我们一家向他们说好话,到了快下跪的地步,坟堆就在你奶奶和你母亲之间,挖得很浅,三天后一场大雨,只见你的坟堆周围积满了水,可能你的棺木已进了水,你就在冰水中过日子。
那几年,生存下来的人还要过日子,你已被人民渐渐遗忘了,我为生计被迫离乡背井到了很远的地方工作,几十年后回来,你的坟墓已没有了,我很伤感,请人把你和你的父母,及你的奶奶,和你的夫人及你的小儿子的墓填高,做成了一个大墓,并分别刻上墓碑,你的墓碑上特意刻上《吴庆丰老爷爷之墓》。
使你的后人和路过这里的人记着:这里长眠着一个对后人和吴家坝作出过贡献的老人。
爷爷千古!
你不孝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