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总说爹要是生了气，那就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整个面部能扭曲的翻个过。我小，在家基本不管事，所以也没觉得爹的面部有过什么变化，听了娘的话，也曾留心观察了好长时间，也没逮着机会。这一天，风平浪静，天晴气爽，我放假在家，刚吃过早饭，就见二姑家的儿子开着拖拉机冲进了家。进屋后，眼圈红红的，满脸的沮丧，对正在吃饭的爹说：“我娘被人打了！爹原本还笑着，准备问外甥来干嘛，听了这话，拨饭的手就是一顿，然后问：“怎么回事？你们都没在吗？”表弟接着说：“我去我爷那儿了，就方刚在家，我要在家，怎么着也不会让他打了我娘，就是我们新家前面的那户！”爹又问：“那你爹呢？也没找找你们当家子什么的？”表弟说：“我爹去找他们了，我就过来了！”爹说：“那你回去吧，找找你们当家子，然后让当家子给解决解决！”表弟的眼圈更红了，仿佛被遗弃了似的，眼泪就欲夺眶而出，但也没说什么，气愤愤的就出去了。娘在外面仅赶着要留他吃饭。我再看爹，那个面容真的就像娘说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本来就黑的肤色，更像是乌黑的锅底了，脸上的横肉，条条鼓起，随着咀嚼的动作，仿佛能把那个人给吃了，鼻子还在原位，可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鼻子有了变化，是变大了？变小了？说不清楚，再配合着乌黑的波澜不惊的眼睛，专注的盯着一处，不用说，心里肯定在想对策。再往上，眉毛根根直立，在眉峰处打了个旋，平日看着就是很精神，现在看着就是很骇人，我想：娘说的对，爹生气了，真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太可怕了！

  过了一会儿，叔叔来了，说：“我二姐被打了，怎么办？我们在村边挤住他了打他一顿？可是晓春他们打了他姐的邻居一顿，人家回去就又打了他姐一顿！”爹放下了饭碗说：“不是一个村的，离得远，一时打了他有什么用？”

过了两天，正好白合集上，叔叔见了那个人，莽呼呼的问：“你打我姐干吗？你打我姐干吗？”干说不动手。后来爹也见了那个人，黑着脸说：“你打个妇女算什么本事？要真打架，咱俩动手，咱们也别在你们村，也别在我们村，找一个野地里，宽阔的地方，打了你算你，打了我算我，各凭本事！”那个人却只嘿嘿的笑着说：“那你妹夫也打我了呢，也打我了呢！”从那以后，那个人就没跟二姑他们打过架。

  说起来，爹长得是有些怕人的，小的时候，小伙伴就不敢直面父亲，去找我玩的时候，也是要先偷偷得看看爹在不在家。在初中的时候我写过一篇作文，题目就是“我的父亲”，那是我第一篇披露头角的文章，获得了语文老师的高度赞扬，语文老师就对其中一句话有些异议，那句话我是这样写的：“我的父亲长得有些怕人，脸生横肉，横眉怒目，非常威严！”老师教导我说：“你的父亲，在你的眼里，怎么都不该是横眉怒目的吧？这样就一点也不慈祥了！”我却觉得这句话非常传神：爹长得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因为长得怕人就不慈祥了！实际上，我一直觉得爹是很好很好的。

  现在还记得，初三考完高中后，开始的时候，爹拉着我去干活，大人干什么，就让我干什么，说是让我锻炼锻炼，这初中就毕业了，如果考不上学，就是干活的时候了。记得去姐夫家西边干活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敬敏他们也在那儿干活，敬敏和我一起考试的，也是个爱读书的人，只是能不能考上还真不好说，于是极力的劝爹娘，如果我这次考不上，就让我再复习一年，明年考。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终于说的娘松了口：“嗯，再考一年也是可以的。”我心里却没什么松气的感觉，从那天起，能不能考上真的成了我心里的一件事，在那以前，我一直很平静的，觉得等待一个结果就好。心里有了事，干活就有些懈怠，爹说：“你去浇稻子吧，不用跟着我们锄地了。”我觉得自己还能干得动，爹却看出我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说：“你骨头还挺硬的，这么些天也能跟下来，不错了，休息一下吧。”于是我就去浇稻子，但因为活轻松了，心里的事反而更重了，终于有一天，我知道村里有人去看分数了，捱到晚上就对爹说：“你去帮我问问吧，他们看分得回来没有？”爹看着我，我强撑着脸上的平静，不让爹看出端倪来，爹看了一会儿，发现我脸色没变化，很平静，就骑上自行车出去了。不过十分钟，爹就回来了，一进门，还是面无表情的，我也面无表情的问：“怎么样？”爹专注的低着头放自行车，也不答话。我的心里就起了鼓，放好了自行车，爹抬起头来，问：“你觉得怎么样？”爹的面色平静，眼睛中却有种光芒放射出来，我也装着平静得看着爹，双方互瞪了一会儿，还是爹抑不住心中的喜悦，先笑了起来，那真是一种从心里的高兴阿，嘴巴咧到了耳朵后头，满面地光彩，熠熠生辉，仿佛亮过了电灯。我看了，心里就是一沉，肯定地说：“我考上了！”爹嘿嘿的笑出了声：“还有两下子阿，录取线是706分，你考了721分！”一家人都在那儿很高兴，高兴中还有些隐忧：这上学是要钱的阿！爹说：“这要是个儿子，现在考上了，该是多么好！”我知道，虽然爹可能真是有这些遗憾，可是爹心里也是真的高兴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而且，不管男女，爹对我一直是宠爱有加，没有男女之嫌的。

    爹的笑脸和怒脸交错着在眼前晃动，还是那样的生动鲜明，人却已经远去了，寻无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