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
2003年三月初的北京。冬春交接的日子,一部关于狗与人的电影在各大院线开始上映。这部叫《卡拉是条狗》的片子,正出墙回归,香飘内外,于是现象工作室的“与导演对话”活动,也有了比平时更多的观众与记者。
王府井七楼的小放映厅容不下所有的人,有人站着看完全片,导演路学长在片子结束时坐到台前。他头发长至肩,戴着眼镜,倒已经不是一个热血艺术青年的样子,态度诚恳沉着,表达清楚——有些地方,说得比影片本身深刻。影片的国际口碑很好,又上了国内院线,从柏林到北京,他进行的对话与访谈应当已经有很多场了。但在此时此刻的他,还是认真而负责的。对电影,与自己。
电影
老二是个普通工人,他只有一个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养了一只宠物,一只名叫卡拉的狗。但是在他上夜班的晚上,没有狗证的卡拉被公安局带走了。于是接下来的一天,老二得为了他的小狗——或者为了他自己的存在意义,奔走在寻狗与筹钱的道路上。通过狗来说的这个关于人的故事,有种种引人发笑与让人心酸之处,甚至还有引发人思考些社会问题与尊严问题的宏大抱负。在经历了种种波折之后,他找到卡拉了吗?影片没有结局,只有交待,用一个交待,来安置与安抚了观众的期待。
影评
卡拉作为一条狗的意义
相对于94分钟的片长来说,《卡拉是条狗》有一个漫长的序幕。光线暗淡墙壁破败的楼道里,琐屑的邻里对话好像有了意味深长的回响,紧接着,是一场遛狗俱乐部与抓狗突击队之间的游击战。在一弛一张之后,戏剧性的序幕落下帷幕,——切到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内景,父亲老二与小狗卡拉共同缺席的这个夜晚,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和平。然后,上完夜班的男主角终于登场。——观众们终于看到留了长发留了胡子的葛优,他一进门,就开始了寻找卡拉的历程。
是的。对于老二来说,卡拉是他生活的重心所在。因为有了卡拉,生活才有了乐趣与尊严,如果要把它再形而上一点,那么,卡拉是老二的生活意义之所在。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意义总是在对比与扶持中建立的,相对于卡拉来说,老二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个人。人的意义需要狗作为一个参照系。那到底老二是卡拉是主人?还是卡拉是老二的支柱?反正,这二者相辅相成维持起的一个相对平衡的体系被破坏了。虽然老二是一个小人物,他还是走上了追求意义的历程。从这个角度讲,不妨把《卡拉是条狗》理解成中国当代平民版的《尤利西斯》。
我把《卡拉是条狗》的叙事策略理解为网状的。在重心缺失之后,老二向更个方向尽他的努力。于是他的妻子,女友,母亲,儿子一起卷入了这场寻狗的艰苦战斗,是对外的,也是对己的。他与妻子商量,这个妻子其实也还通情达理,只是对于一个存款三万元的家庭来说,五千元的狗证确实不是一笔正当的开支,她的决心下得不容易是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的。在两个人互相安慰着“不就是条狗吗”时,实际上老二已经先行放弃了自己突发的浪漫主义。他还与女友一起去寻找,在中国的人情网络中寻找着一个个结点,努力编织起一条通向卡拉的线索,虽然在此过程中,双方生活的窘态都暴露无遗,——当然,最后还是以老二将一只手扶住杨丽的肩,轻轻拍一拍,作为唯一可行的一点慰藉。他甚至去母亲那里试探了一下,但是终于也下不了决心在逼仄昏暗的小平房里向母亲要三千块钱。
路学长作品
这些努力虽然脱不了生活灰扑扑、软沓沓的面目,但还是有温情在的。夫妇之间的关怀,男女之间的安慰,甚或还安排了一场床戏,作为日常生活的最基本的仪式,是坚守也是逃避的姿势。但与通常的小人物电影不同的是,《卡拉是条狗》不是纯粹的温情主义,所谓“含泪的笑”。它在某一个地方表达了不满与抗议,虽然没有明确的新方向,或者新方向也很可疑可笑,但还是对老二式的生活状态,打上了一则评语:“你不配做我的爸爸。”与妻子女友母亲不同,老二的最大的同盟军与反动派是他的儿子。一个爱穿肥腿裤的高中生。倒是他真也喜欢卡拉,真也理解老二的心情,他的努力,甚至可能比老二还要有头脑有成效些——当然,他的方式是少年的逻辑不是成人的逻辑。最后导演给这个被关在铁栅栏后的少年一个少有的特写——全片唯一的一个大特写,让他来替自己作个表态。这个态度是非常严厉的。同为面对底层,导演的态度与贾樟柯的《小武》的尽量平视不同,与王超的《安阳婴儿》的稍稍俯瞰不同,他当然超出了孟奇《我最中意的雪天》的水准,而又与气质相对接近的《没事偷着乐》,在犬儒主义上划清了界限。这是个“长大成人”,进入到现实内部,却又对这种现实提出反对意见的人。他有理解,但理解不只是带来宽容,还有不留情的质疑。他的态度,比起别人是稍为残酷的。只是这种残酷,被自己努力地隐抑与控制。
于是这就带来了影片的问题。相对于《长大成人》,这个片子好像有了质的变化,从一种想象状态空降到现实土地上,但事实上,导演的态度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长大成人》中的有一个朱赫来作为一个理想主义的旨归,而《卡拉是条狗》没有了,甚至题目还曾想定为《老二是条狗》,但是影片提供的参考视角,依然还是一个大孩子的视角。当然他可能代表了一种新的向度,但这种向度本身还缺乏成熟的理性,面对这个世界时,他只能以愤慨的情绪来取代更深层的理解与尝试。
这可能是影片形成后来的结尾的根源所在。各条线索走到最后,卡拉回来的希望越来越大,但儿子却被关在了另一种铁笼子里,把找回卡拉的意义给彻底否定了。在叙事网络的铺展中,卡拉总是一不小心就要被淹没在各条支流中,导演只能通过一条一条字幕来提醒观众这条小狗是我们预设好的电影中心。接受了心理暗示的观众们也当然到了最后要求一个结局。那么就再写一条字幕吧,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卡拉回来了,和老二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条又薄又脆的蛋卷显然也不是导演的原意,他的电影,原本到载满小狗的警车开走就结束了,但是既然大家需要蛋卷,那么就来一根吧。第六代早已长大成人。导演说:我觉得我已经不能再叫青年导演了。
而除了结尾的缺失暗示了一种泛社会泛文化的意义与途径缺失外,——不过这个倒不太能怪导演,对于老二,他的前路在哪里实在不是一个导演所能给出的,影片的问题其实在于它的叙事网络过于浮泛了。几条线索展现了生活之流中让人不快,让人想笑,让人有一些酸楚的泡沫,而细节与情节,缺乏真正的结实有力。外国友人们喜欢这个片子,也许因为隔,他们觉得已经非常真实,但身为一个同胞,我却觉得这些真实还是故事。这是张扔下海去又拉起晾上的网,它带着腥气,但不是就在海里的状态。
回到老二上来。葛优的表演是专业水准。但也许由于他的表演太好了,以至于这种表演本身让人总注意着表演本身的魅力,——对于一个写实主义的影片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老二这个人物,因为葛优,好像也有迷人的地方,他虽然卑微,却不猥琐,在寻狗这件事上,更表现了一种久违的慷慨,勇气与执着。——所以我怀疑,葛优表演的老二,也许还是超出了一个可能的真实老二。角色大于人物。
但整部影片也没有让人太失望。《卡拉是条狗》在中国当代电影的参照系中,还算得上不错的片子。从艺术与操作的可能性上,它都做出了它所能做的努力与尝试。——当代电影,也许正需要从这种态度起步。
5对话编辑
观众:从《长大成人》、《非常夏日》到《卡拉是条狗》,这三部影片是不是反映了你的个人成长历程?
导演:自身的生活和体验,自然地会带到影片中来。但到《卡拉是条狗
路学长作品
》,其中个人体验的东西少了,我更希望是站在一个冷静的角度看四周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不再能算是青年导演了,作品不再只重感受,而试图对生活的有较深广的开拓。
观众:我是这样理解这部影片的:它通过一个底层的小人物养一只宠物狗,来确立自己的归属感与尊严感。它的社会意义是又含蓄又尖锐的。
导演:你的理解很好。但我是不想把我的观点强加给观众的,一部影片应当是丰富的,观众的感受与理解也应当是多重的。
观众:我认为这个片子很好,电影局能够通过也让人欣慰。(笑)影片中体现的姿态与心态是当代导演中最好的,比张艺谋陈凯歌好,不绅士也不家民,把镜头直接对准生活,没有编造。——当然它也是编的。(笑)我的问题是:最后的高潮戏是儿子被关进派出所,卡拉被运走,你是怎样考虑这种安排的?
导演:我最初的想法是视觉性的。影片的开始是狗在笼子里,最后的结果是人在笼子里,会有一种视觉冲击力。最后的这场戏做了很好的改动,和原来的安排已经有很大不同,但从故事片的角度出发也还是成立的。《卡拉是条狗》与狗当然有关系,但我想说的还是人,通过狗来剖析人的生活。片子里的字幕基实是有些别扭的,但人的故事展开后,我担心大家都狗给忘了,只好一次次提醒。(笑)
而儿子亮亮从某个角度来说代表我个人的视角,他的一句台词“你就不配当我爸!”,是对老二的整个人生的总结。一个人在人群中的位置,除了社会因素之外,也还有个人意识的原因。我对老二,对底层的态度,和别的反映底层的作品不完全一样,不完全是“人道主义关怀”。这个片子里全景多,力图保持一种观照的距离,就算有特写,也跟摄影师强调在第三个扣下,只有这个特写是个大特写。它是一种解说。
观众:男孩对于父亲的感情,好像一直都有是你影片表达的一个要点?
导演:是的,《长大成人》的开头,是以一个父亲给儿子理发开始。在我这一代,孩子对于父辈,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反抗情绪。亮亮一个普通的,爱穿肥腿裤的高中生,而他的想法与方式,已经与父亲完全不同。我说他的那句话代表了我的观点,也会反思,这是不是太偏激了,或者不够新鲜。
观众:在《卡拉是条狗》中,你用了明星葛优,请问对他的表演你有什么评价?
导演:葛优是个非常专业的好演员。他对戏与角色的要求都是挑剔的,总是要问“为什么”,而这个原因一旦沟通好,就可以表演得很舒服。比如说影片中有一段他与丁嘉荫的床戏,他认为不合理,——准备时间太短,不足以解释这场戏的原因。就认为要删了。
观众:关于这场戏你是如何解释的呢?
导演:在前后的紧凑事件中插入这场戏,我原来的设想是从妻子吃黄瓜的镜头直切到做爱镜头,然后引出老二的一句台词:“不就他妈的一条狗吗?”后来这场戏做了调整,最后的落幅放在妻子身上了,她说:“其实我也挺想卡拉的。”——我认为这还是必要的一场戏。
观众:在影片中,老二在去找儿子的路上折去买了只小狗,这个安排合理吗?
导演:在我看来,老二其实中途已经放弃卡拉了,在妻子把存折摔在他面前时他就放弃了——所以才安排床戏。但是人是复杂的,理智与感情常常互相矛盾,当他醒来去找儿子,路过狗市时脚步不由就停下来了。原来的剧本中有句台词:“狗养不起,养只猫过渡一下。”后来觉得太水不要了,但意思是这样。他心里放不下,总不由自主地就去做点什么了。
观众:影片中有一些场景与细节打动了我,比如说孩子们一起唱歌的场景,好笑又亲切,请问你是怎样发掘的?
导演:这个,我对我小学时的音乐老师有抹不去的情绪(笑)。这个角色只出场一次,却是找了许多女演员的,最后定下一个非职业演员,因为她那种投入的神情太象了。
观众:还有一个场景,儿子在头一回去派出所时,看到里头关着一个女孩,你给了这个女孩一个镜头,我就以为后面会发生一些相关的儿子与这个女孩的故事,结果却没有,你是怎样考虑这个场景设置的? 导演:(笑)这些天我回答了许多问题,这个是我很奇怪为什么一直还没人问的问题。
观众:你在期待着有人问起吧。
导演:(笑)但是我也没有答案。这场戏是用来交待关系的。一开始儿子看到别人被关在里面,最后自己被关在里面,它交待了派出所的环境,也算是个伏笔。但那个女孩,我还是从考虑了视觉效果,从这个角度作了安排。
观众:影片的结尾以一行字幕突然地结束了寻找与矛盾,给出了一个答案,是不是太轻易了?你是怎样看待这个结尾的?
导演:原来的结尾没有定幕。在柏林电影节放映的时候,也就是以警车开走,丁嘉荫的一个回头结束。我想要的效果是:大家都在找结果,最后忽一下,结果就没了。为什么一定要有结果呢?但是有观众说,看到字幕心里放松些,宽慰些。——给观众拍电影和给自己拍电影还是两回事吧。电影主管部门认为要给观众一个交待,这个交待也没有违反我的本意,所以就协调了一下,加了一行字幕。
观众:这个片子我原来是要打80分的,但因为这条字幕,恐怕要剪去15分。
导演:(笑)80分很高了。
观众:那你今后的创作方向呢?是要给观众拍电影还是给自己拍电影?
导演:关于给谁拍的问题,我承认这二者是有矛盾的。但象《卡拉是条狗》这样的片子,我还是有兴趣做。它有较好的票房,有现实的操作可能。而不是电影学院刚毕业的心态,满心里想的就是费里尼与安东尼奥尼。《卡拉是条狗》如果在市场上成功了,可以形成一种创作与市场的良性循环。我本来是没有想观众排队看我的电影的。但昨天华星影院上映,第一声满座,十点多加映一场,还是满座。
观众:请您谈谈影片在柏林影展的情况。
导演:我当时是硬着头皮去参加柏林影展的。影片后期出了一点故障,结果一直顶到春节才做好。由于华艺与海外的发行商都打算在三月份上映,希望能参与电影节加强推广,我得配合他们,就拿着刚出机房来热乎着的带子上路了。而这一趟当然还是去得值。欧洲的电影节本就偏爱这种小人物题材,而且狗也是他们感兴趣的主题。《卡拉是条狗》连播五场,小狗就象是痒痒肉,它一叫,观众就受不了了。(笑)有些国外观众对国内的情况是很了解的,——甚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们问我这个电影能在国内公映吗,我说我在出来的前一刻拿到了通过令。大家就鼓起掌来。认为这种片子政府能够通过,说明对电影的管理在进步之中。
观众:关于狗我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它和老二太不亲了,那么漠然。
导演:人和狗的感情也是需要时间来培养的。虽然葛优一到剧组,我们就让他和小狗呆在一起玩儿,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太少太短了。不过被抓过的小狗受到太大刺激,通常也不太认主人了。
观众:可以谈谈影片的投资情况吗?
导演:整个影片的制作费用,不包括宣传差不多500万,加上后期的推广费用,是700多万,800万就打住了。其中葛优的片酬占了一部分,相对于影片是笔开支,相对他的片酬标准当然是很少的。
观众:在《我的摄影机不说谎》一书中,你接受采访时说:“有两种电影,一种是有话要说的电影,一种是没话找话的电影。”你是怎样看待你自己的这部电影的。
导演:它当然是前一种电影。拍电影是一件非常劳民伤财的事,我们是在北京最热的时候拍片的,温度达到40多度,拍得摄影机都不转了,全组人围着扇它,——我的意思是,这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好。
路学长 我喜欢表现人的弱点
再见路学长,他还是那副正统而略带清高的神态。几年前,一部《钢铁是这样
炼成的》让他尝够“百炼”的磨难,后来改名《长大成人》这才艰难“成人”。这
回拍的电影名叫《光天化日》,果然拍起来一帆风顺,不久就可在光天化日之下坦
然面对观众了。把这两部影片联系在一起看,路学长的风格逐渐清晰起来,对他的
提问也更趋于目的性。
■受访者 青年导演 路学长 ▲采访者 本报记者 余韶文
▲“第五代”的崛起是伴着一批优秀小说的改编实现的,以至于有些导演要不
时抱怨可供改编的好小说越来越少了。而你们这一批年轻导演几乎没有对小说创作
的依赖,特别是你的这两部电影,都是自己操刀编剧。那么你觉得导演身兼编剧是
否更有利于创作?
■如果有好小说,我也愿意拿过来用。但在只好亲自动手的情况下,自己
写剧本自己拍这种合二为一的感觉也很好。因为职业编剧在剧本阶段对影片的影像、
银幕效果的考虑可能没有导演写剧本那样全面。而另一方面,导演写剧本也可以从
剧本阶段就舍弃了那些文学性虽强但不适于影像表达的精彩段落,避免了浪费。如
果导演有能力写剧本,我觉得还是自己写更好。
▲每次开研讨会大家都会比较你们这一批年轻导演与“第五代”的差别,置身
其中的你是怎样认识这种异同的?
■就电影而论,我们与“第五代”很少共同之处。“第五代”经历过那个刻骨
铭心的时代,所以他们初登影坛时视点很高,以一种全视角、带着俯视的感觉来观
照社会,每部作品都有一个很大的人文主题来决定着影片的成败。而我们这一批导
演更注重从个人的角度来看待事物、表现事物,强调自身的感觉,决定影片成败的
第一要素是个人对于艺术与生活的敏感。
▲当年“第五代”的崛起与他们在国际电影节上频繁得奖有很大关系。“第六
代”也得过不少大大小小的电影奖,但获奖的多是一些“地下电影”。你作
为这批青年导演中的一个代表人物,却始终没有拍过“地下电影”并以此去国际上
参赛,这是什么原因?
■我觉得无论对于一个导演个人还是一批导演构成的群体来说,在国际电影节
上获奖都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导演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拍出好作品,能否有机会参赛
就是另一个错综复杂的问题了。《长大成人》问世以来我接到的大大小小的国际电
影节邀请就有二三十个,但因为种种原因都没有能送影片参加,这是个遗憾。我也
不会私自送影片出去参赛,正如我没有拍过“地下电影”,这可能是和我的性格有
关,我还是希望通过合理合法的渠道来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得到了最好,得不到
也没有办法。我总的感觉,拍电影最好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心里会舒服
一些。
▲把《长大成人》和《光天化日》联系在一起看,你的作品中有一种对人物心
理进行分析与刻画的偏重,这是否表明你自己的性格中有一种内向和敏感的倾向?
■有这种因素,对于《光天化日》这部影片来说,心理是一个值得重点关注的
方面。另外我觉得一部电影如果离开了心理上的表现就很难成为优秀作品,当然我
的作品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心理片。对我来说一部影片最关键的还是人物,既然重
点在人物,那么人物的心理就成了不可回避的一个重要环节。我看过一些年轻朋友
的影片,拍得都很聪明,画面也很好看,但感觉总是被拒于画框之外,自己的情感
无法越过银幕跳到故事中去,这是很多年轻导演包括我自己在内也没有完全解决好
的问题。要想让观众真正进入你的电影世界,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导演对片中
人物心理的了如指掌。
▲既然对影片中的心理如此看重,而在通常的喜剧中是很难有发挥余地的,这
是不是意味着你更适合拍悲剧?
■我也挺喜欢喜剧,但喜欢的是偏灰色一点的喜剧。我觉得这可能跟个人经历
有很大的关系,我自己的阅历说得夸张一点就是“青春残酷物语”,所以拍《长大
成人》时影片一直被一种残酷的带点悲剧色彩的青春气息所笼罩。还有一点就是我
本人很喜欢电影中的力量感,而带有悲剧色彩的东西往往最有力量感。
路学长
▲我感觉你的这两部影片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道德主线被强化,而这似乎与
“第六代”的普遍趣味并不相投,这是怎样一种个人原因呢?
■《光天化日》探讨的的确是一个道德范畴的问题。其实我喜欢表现的是一个
人身上的弱点,我觉得离开了弱点人就是干巴巴的。而道德主题可能更多是一个巧
合。我不太喜欢那种形式上花里胡哨的电影,我愿意拍最平实的生活。
▲从《长大成人》和《光天化日》这两部影片来看,你的影片中很少选用大牌
职业明星而多用非专业演员,这是经济原因还是观念上的偏好?
■肯定不是经济上的原因。这种选择有些被动,我也曾考虑过很多职业演员,
但都不太合适。这两部影片的男主角都是非职业演员,他们身上体现出的那种原生
态的气质演员很难表现出来。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再高明的演员也是演出来的、设
计出来的,不太符合我在影片中追求的那种赤裸裸的感觉。对于这些非职业演员,
你不用交给他们任何任务,要做的只是让他们清除对镜头的恐惧感。当然,你必须
选对这种本色,让演员就演自己。给他们相应的提示,让他们把自己的生活状态拿
出来。对真实得毫无造作的表演的追求是我和其他青年导演的很重要的区别。
关于路学长
北京人,生于1964年6月25日,自幼学习绘画,1981年进入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专
攻绘画,4年后毕业。1985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在校期间拍摄有短片《代价》、
《孩子和苹果》、《荒草地日记》、《玩具人》等。1990年9月进入北京电影制片厂
导演室任导演。1991年拍摄电视剧《梅女》、《小分队》。1995年编剧并执导电影
处女作《长大成人》(原名《钢铁是这样炼成的》)。1999年编剧并执导电影《光
天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