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一开学，学校就让我妈他们一班一班地集合，到阶梯教室去开会。我妈他们五年级还有六年级总共上千名学生把阶梯教室坐得满满的，听系主任作政治动员。她首先讲了一通国际国内形势，然后讲了在当前形势下搞四清的重要意义。最后号召我妈他们要响应党的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协助贫下中农搞好四清运动。我妈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听完动员后都返回宿舍作远行的准备。我妈他们这批学生被派到了山东省乳山县。出发的那天，学校出动了几十辆专车，把他们送到了火车站。他们乘火车来到天津，又在天津登上了驶往烟台的轮船。航行的那天，正值中秋。全船人都出来了，聚在甲板上赏月。那月亮又大又圆，低低地悬在人们头顶上，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在海上航行了两天一夜，于第二天傍晚抵达烟台。在烟台，他们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当地工作队把他们请到了一家大酒店，饱饱地美餐了一顿……乘车去乳山的路上，他们看到了许多苹果园，星罗棋布地散布在田野上，一座挨着一座……到乳山搞四清的不光是他们，还有部队、地方上的干部，总共来了几千人，把乳山县的机关、学校都住满了。他们来得晚，被安排在一所中学的集体宿舍里。住下以后，首先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四清培训，天天开会，发文件、听讲话，学习工作队员守则。待他们初步领会了运动的精神以后，就把他们分派下去。我妈和小芳被派到了××村，分别住在不同的社员家。我妈住的那家户主是位老大娘，底下有儿子、儿媳和两个未出嫁的闺女。我妈跟她的两个闺女住一个屋。刚住下的那天晚上，我妈感到浑身瘙痒，用手一抓，满身的虱子。就赶紧逮呀逮呀，一直逮了半晚上，才把身上的虱子逮干净……条件虽然艰苦，人却很热情。房东老大娘待我妈跟自家人一样，问寒问暖，还特意改善伙食给我妈蒸小鱼吃。我妈也不甘落后，各种农活抢着干。苹果下来的时候，跟她家一起，到苹果园里收苹果。好大的一座苹果园呵，一趟一趟的苹果树排列开去，重重叠叠，一眼望不到边。碧绿的枝叶间挂满了沉甸甸的苹果，红的、澄的、黄的、青的，五颜六色，美不胜收……他们把苹果从树上摘下来，按质量好坏分装在不同的荆条篓里。装满苹果的荆条篓被社员们抬走，装上汽车运往收购站……白天在果园里劳动，晚上就去小队部开会。那些天几乎天天开会，主要揭发村干部的经济问题。一开始，谁也不肯讲,都怕得罪人，运动过后遭报复。他们四清工作队员就挨家挨户地串，访贫问苦，宣传发动，可社员们仍然不肯当面说。他们走后，才有人从背后给他们塞小纸条。纸条上没有署名，写着村会计的一些事。我妈回到住处后，也听房东家在议论村会计……根据种种迹象判断，村会计存在着贪污的重大嫌疑。他们就把他作为重点整治对象，整天开会，让他作交待。这个村会计真是难缠，像挤牙膏一样，今天说一点，明天又说一点，就是不把问题全讲出来。他们就整天开他的会，经过几个月的反复较量，终于让他把问题全交待了：在他当会计的十几年间，共贪污村里的苹果、粮食、钱款，折合人民币五、六百元。这在当时是个大数目，工作队长当即撤了他的职，并责令他退赔全部款物。他们村的四清算是搞得动静小的，其它村可热闹呢。据在邻村搞四清的一位同学讲，他们村的小队长因为跟村里的一位寡妇乱搞被揪了出来，脖子上挂着一双用绳子串在一起的破鞋，一边敲着锣，一边喊：“我是破鞋，我是流氓，我是坏蛋……”绕着村子不停地游街。全村人都出来了，“叽叽嘎嘎”地看他的笑话……经过六、七个月的运动，全县共清出四不清分子三十多名。罢官的罢官，免职的免职，退赔款物的退赔款物。这些工作都做完以后，他们也该返校了。离别的那天，房东老大娘掉了几滴眼泪，跟她儿媳妇一直把我妈送上了汽车。汽车开动以后，我妈深情回首：一行行白杨，一道道渠水，一座座苹果园春意盎然，嫩绿的枝头开满了星星点点的苹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