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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天堂使者 ]创建于2010年07月15日

呜呼!痛哉2009

发布时间:2010-07-15 11:02:06      发布人: 天堂使者

呜呼!痛哉2009

2009年,对我这个年逾半百的人而言,真是人生经历中最痛苦、最无奈、最难熬、最不堪回首的一年。

它,令我第一次直面最亲亲人的逝去;

它,使我连日里泪流不止以至根本无法控制;

它,迫我夜夜噩梦、时时心痛、刻刻追思;

它,在我的心底埋下了一个不愿意承认但又无法回避的现实;

它无情地告知我:一生坦荡正直、无私磊落、乐观开朗、仁慈豁达、和蔼可亲,时时刻刻关心、教导、呵护并与我朝夕相处的老爸,从那一刻起将永远驻足的地方。

它使我感到瞬间天塌地陷、顿时无依无靠、猛然茫然无措、顷刻灵魂出窍,并一下子老去了十余岁。

这一年,家中计划着一件大喜事。那就是老人结婚六十周年钻石婚纪念日。当然,老爷子94岁、老太太83岁的生日,也是子女们心目中的大事。但毕竟生日年年过,而结婚六十周年,却不是人人所能享有之大幸也。

2009628,老爷子是在医院里度过了他和老太太钻石婚纪念日的,当时发现老爷子患有膀胱癌。两天后,也就是71,做了电切手术。九十多岁的老人在经历了枪林弹雨的洗礼、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迫害、经历了人生种种磨难与坎坷之后,又一次战胜了病魔,闯过了人生的一大劫难。老人平安出院后又高高兴兴地度过了他94周岁生日,开始了他生命中第95个年头的历程。为了老人的情绪,家里人一直隐瞒着他的真实病情,老爷子忍受着灌流带来的痛苦,在完成了三个月的治疗后便拒绝复查。实事求是地说,当时老人的身体状况既令人欣慰又让人担忧。看到他又开始拄着拐杖在院子里锻炼身体,看到他又坐在门口与院子里的人玩笑逗趣,看到他又对家中的大事小情指手画脚、发号施令,看到他每天早上吃完饭就张罗着外出买回一大堆新鲜蔬菜……我从心底里感到一种幸福;而一想到老爷子的病,便不由地一阵阵发寒,甚至不愿意去想。国庆节后的那个星期天风和日丽,我带着老爷子去钓鱼,这是他晚年最喜欢的、也是唯一有兴趣的活动了。中午点了几个菜,和老爷子还小酌了几杯,老爷子开心得像个孩子,颇为自豪地对我说:“休干所里没有一家象我们家这么和睦。”

1014号,我和家人以及干休所的军医陪同他到医院复查。当老爷子得知复查又要插管时,情绪一落千丈,低着头半天才说了一句话:“要插管就等于往火葬场送我呢!”我的心一颤,随之是一阵疼痛……

大家仍然在反反复复地劝慰他,只有经过复查才能够知道治疗效果,否则无法对症治疗呀。老爷子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可能他心里明白,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吧。

从检查室出来后,医生只说了一句话:尽快住院治疗。我们的心再一次被揪了起来。

第二天临晨老爷子突然高烧、浑身颤抖,在休干所军医和战士的护送下,老爸再次住进了医院。这一天,是2009年的1014号。

 经过检查,老爷子患是急性泌尿系感染,与那次复查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并且导致了败血症。

这次病发之突然,让家人始料不及;病情之严重,使家人难以相信。主治医师把我们叫到办公室,很严肃地向我们交代了老人的病情,介绍了治疗措施,预测了可能发生的情况,并要求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很长时间,那声音一直在我耳畔悠悠回荡,仿佛是天外传来,令我魂不守舍般地感到一种恐惧。

在外地的家人急速从赶来。面对躺在病床上的老爸,默默地流泪。我们奉献给老人的,只能是一份亲情、一份关爱,别的什么忙也帮不上,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无奈。我的一位中医朋友,在得知老人家生病后,急急忙忙从一百多公里外打的前来探视、问诊,第二天又托人送来中药,并且嘱咐如何用药……

医院对老爷子的病情十分重视,进行了积极的治疗,组织了全院的主任进行了会诊,几乎所有的好药、所有的措施全部都用上了。那天中午,老爷子艰难地喘着气对我交代,回家到他住的房间的抽屉里取一块人参,边说边摸出了随身的钥匙。我知道此事的份量,立即赶回家取出来又剁成小块,回到医院又送入他的口中。第二天老爷子起了满嘴的泡。嗨——,我只能够谴责自己。望着那一台台仪器、看着那一条条曲线、盯着那一滴滴液体,再一遍遍抚摸着老人那爆出血管的双手,心中无不如刀割一般。人,活着就是那几条上下运动着的曲线和数据:心率、血压、脉搏、含氧量……当一切都平直了时,我实在不敢继续想下去……

 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治疗,老爷子的病情竟然控制住了:烧退了!血象也不高了!肺部罗音也减弱了!心率也不像当初那样了!开始缓慢地步入了恢复的过程。医院的大夫、护士都认为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这么大的岁数、身体那么弱,又得这么重的急病,竟然能够得到控制而且能够恢复,真不可想象。老爷子的精神状态渐渐开始好转,饭量比入院时逐渐有所增加。

为了帮助老人恢复,一位朋友请来专业按摩师,为老爷子按摩、修脚。按摩师问他,感觉怎样,重不重?老爷子笑着说,轻了多不过瘾呀。一位朋友专门从外地前来探望,陪老爷子聊天,老爷子与之谈起当年战争年代的趣事。还有的朋友专门买来了老人家喜欢吃的红烧肘子,老人边吃边说,这才是大补呢,如果有口酒就更好了……

老爷子与前来探望的同事、朋友攀谈聊天,与查房和治疗的医生护士谈笑逗趣,与家人交代种种家务事项。没事时,老爷子会自言自语:“今年呀,要买三百斤长白菜、二百斤圆白菜,还有白萝卜、红萝卜……。”对我交代最多的话就是:“快去上班吧,别耽误了工作”,“全靠自己救自己,这是国际歌教给我的”。当我告诉他因为大雪,小房子的房顶漏了,我买了石棉瓦,准备过些日子重新铺上时,老爷子笑着表扬到:“学会当家了。”那天我陪床,老爷子低着头突然笑了一下,我忙问你笑什么?他说:“养老费。”我一时没有明白。只听到他又说:“发养老费,在我们院里是独一份。”这时我才明白。老爸在他钻石婚纪念日那天,给我们姊妹写了一封信。信中写到:

“我们老两口一辈子以行武、行医为生,家中没有多少积蓄。现年事已高,且体弱多病。近来想了许多,将子女抚养成人,是父母的责任。但我们百年之后子女们怎么办,只有平时节俭一点,多留一点钱给子女们。孩子们虽然都各有家业,但给你们每人五万元。这笔钱平时不能用,存起来,待老了再取出,用以雇人照顾自己。钱虽然不多,但这是老人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珍惜,并保持良好家风和传统美德,和睦相处,健康长寿。

上述内容,请休干所党委监督落实。”

想到这儿,心里酸酸的。做子女的并不缺钱,但……。说实话,我不赞成老人这样。但不可违背老人的意愿。

 日子,一天天过着。雪后的天气格外的好。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微微的风,让人感觉不到是寒冬季节。

我每天早晚上下班前后,都要去医院探望,陪他说说话,周六、周日休息时,尽量替替姐姐妹妹值班。陪床的日子竟然是那么地令人愉快,简直就是一种人生的快乐。我想着法子让老爷子开心,和他聊钓鱼的事情、聊当年打仗的事情、聊家里开心的事情。

他告诉我,昨天夜里作梦,梦见缴获了许许多多的枪,都背不动啦。

他告诉我,我们家在大院里是和睦的家庭,没有人家能够比得上。

他告诉我,……

渐渐地,老爷子不愿意再躺在病床上了,又开始不听话了,总是叨叨:“成天躺在床上,五花大绑,难受死了。”他指的是输液管线和那些监护仪。他对查房的医生说:“待在这里跟关禁闭似的”。医生笑着说:“别着急呀老爷子,这地方多好啊,那么大的房间,又暖和。您就好好住着吧,等过节前再回家吧。”老爷子立时噘着个嘴,好像生了气似的,但马上就又乐得合不上嘴巴了。那些小护士们,每次送药、扎针时,都要和老爷子开几句玩笑,有时还拍拍他的脸:“要听话,不听话就使劲扎针啦。”背地里,她们称老爷子是个“老宝贝”,说老爷子简直太可爱了。

我们的心渐渐地放下了,虽然陪床的家人已经很累很累了,但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述的幸福感。私下里,还筹划着等老爷子出院后如何好好庆贺一番。

那天早上,一进门老爷子就开心地告诉我:“下周我就可以出院啦。”我说:“那得听医生的”。他孩子般地笑着说:“医生查房时说啦”。“那好啊!”我拍拍老爷子的肩,“那你可得听话哟,多吃点,把身体养好。”老爷子开始下床锻炼了,一开始还只限于在病房里溜达,渐渐地他呆不住了,竟然溜达到走廊里去了。看到老爷子的恢复,我们既为之欣喜又为之担心。劝他不能着急,要听医生的话,尽量不要活动,千万不能累了。但老爷子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老老实实地呆在病床上。他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了自信,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渴望,对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乐观。因此,不得不建议医生又给他安放上监护器,以限制他的行动。但措施还未采取,他就在走廊里摔了一下,吓了我们一大跳。万幸的没有出问题。老爷子还开心地向别人炫耀“我九十多岁了,摔了一跤还没事”。

1118号我到外地开会,20号返回刚刚进市就赶到医院看望老爷子。一进门,只见他坐在床边上,面部潮红,微微带喘。忙问:“爸,你怎么啦?”他说你哥给我洗了个澡。当时我心里一紧。但看看老人也没有别的,于是劝了他几句,千万千万别累着自己了,毕竟你已经九十多了。说了一会儿话便辞回家了,因为家中老妈还盼着我回来呢。

那一夜,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再度失眠了。

但第三天情况发生了变化,各种指标一瞬间都出现了衰竭。最让我担心甚至恐惧的,是老爷子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没有了往日的乐观、没有了一贯的豪情、没有了那种爽朗,似乎丧失了战胜病魔、走出医院的自信。

他几次对医生、对家人说:“这次不好,我可能过不了这一关了。”我们感到惊讶,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于老爷子的口。于是便百般劝慰,告诉他要有信心,要相信自己,还要好好活着,要为他庆贺百岁……。他只是笑笑,不再作回答。

看到他的情绪仍然不佳,我便对他说:“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是你给了我生命,到那天我给你磕个头”。老爷子笑了笑,再也没有了其他的表情。那天老爷子问我:“我那本自传在你那儿吗?”我点点头。他又说:“以后你没有事情时可以写一写”。那是一个布面的小册子,里面记载了老爷子在部队速成班、在党校学习时对自己成长历程的反思。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那天老妈去医院看他。老两口面对面地坐着,两双手相互轻轻握着。老爸说:“我们结婚六十年啦,没有吵过架吧?小矛盾是有的,但没有大问题。”老妈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们感觉到,老爷子对值夜班的医生特别不放心,对黑夜有一种恐惧,特别不愿意天黑。那天他告诉老妈,因为值夜班的都是年轻大夫,没有经验。休干所好几个老干部都是夜里走的。我们为之更加忧心忡忡了。

医生告诉我:这次情况十分危险!前一阶段的治疗等于白费了,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老人毕竟年龄太大了,每一次犯病都是一次伤害。我无言以答,因为我们都曾有过不可原谅失误呀。如果没有被那神奇恢复所带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如果当时所有家人都能够坚决地制止了他的任性、如果家人都能够坚决地阻止他的行为,如果坚持不让他自己下床自己上厕所,如果没有给老人洗澡……,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能够预料到的,也可能是无法挽回的呀。

接下来是极度紧张、极度疲惫的日子,那些日子,让我至今想起了都不寒而栗。老人呼吸越来越困难,胸部总是有痰咳不出来,每咳嗽一次都几乎费尽了全身的劲。我们一边鼓励他一边给他拍背,心里帮着他暗暗使劲,为他咳出哪怕一丁点儿,都感到由衷的高兴。老人心里烦躁,几分钟就要变换一次体位,刚刚躺下就要起来,刚刚起来就又要躺下。对于“陪床”这个词,我算是有了深刻的理解。有时,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这项工作。即使是两个人,我们也常常是通身大汗。

那些日子,不论在单位、在家中、在一切地方,只要电话铃一响,我的心便怦怦直跳,简直象是要冲胸膛似的。

1127是个周五,老太太透析后没有回家,在医院陪陪老爸。下午5时许下雨了,家里买的大白菜还在外面晾着。我急急忙忙赶去医院,要接了老太太回家,然后把白菜盖上。当我把想法告诉老爷子时,姐姐告诉我爸说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回家的路上,老妈告诉我说:“你爸情绪不好,说他还有五天……他说要给我打前站了”望着老妈的后背,看出老妈流泪了,便急忙劝慰到:“不可能!妈呀,我们一定要帮助他恢复信心,别见面就掉泪……”说完这几句,我再也说不出话了。

为了让老爷子尽快恢复,我通过朋友请来了省内最好的心内科、呼吸科专家会诊,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了。老爷子见到专家还问多大年龄啦,并连连拱手。按照专家的意见调整了部分用药,并且做了外送的痰培养。一天天、一天天,我们期待着,期待着有更好的治疗效果,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我们一遍遍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祈祷着老人的康复。我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老爸的康复…… 

我一直认为,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表相,一切都回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转。我不相信老爷子就会这样。我们还在千方百计地激励老爷子,希望能够调动起他战胜病魔的信心;在精心地照顾老爷子,希望他能够减轻痛苦。虽然我有时会感觉到,我们的一切努力,可能只是增加他的痛苦,但即使这样我们也希望老爷子能够挺过去。

那天早上,我把老人唤醒,让他喝营养液。他侧着身体,微微睁开眼,笑着说,我吃过了呀。我忙问你吃什么啦呀?他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说:“吃了小米粥、卷子。”心里涌出了无限地爱怜:真是好爸爸呀。

2009129,上午915分,老爸出现了呼吸衰竭。医生来了,在进行了一番检查后又提出了一些治疗措施。他低着头,费力地喘着气。丫头站在病床边,用手抚着他的头,尽量减轻老人的体力消耗。930分,老人已经不能够再进水了,已经进入半昏睡状态。这时,爱人让我立即回家,赶快把老太太接来。当时我还觉得没必要,同时也是怕老太太看了伤心。但她仍然坚持己见。当老妈进入病房时,老爸已经没有意识了。老妈抚着老爸的手,默默地落泪,什么也说不出。相濡以沫六十年了,当她看见自己的老伴儿如今这个样子,心理感受是难以想像的。儿孙们看着此景早已涕不成声。

老爷子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显得十分安静。丫头仍然在抚着她爷爷的头,一动不动,显得十分地有信心。老爷子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静静地静静地坐着。

没有人知道老爷子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老爷子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他想告诉我们什么。我们只能够眼巴巴地望着他,望着辛辛苦苦地、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拉扯大,送我们走上工作岗位,又帮助我们成家立业,并且抚育了第三代、第四代的一家之主。这时,我才深深地感到什么叫束手无策、什么叫无能无力、什么叫无可奈何。

下午15时,老爸血压9052,脉搏104,含氧量96,呼吸30次。我们深知这是药物的作用,如果没有了药物,那情况不敢想像。

我只能够认为,老爸累了、太累了。这些天来几乎都没有睡好,不停地折腾。那么就让他老人家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吧,好好地睡一会儿吧,千万别惊动他了。

傍晚时,大家分了分工,留下几个人陪床,其余的回家吃饭。刚刚吃完饭就接到了电话,于是我们又急急忙忙赶回了医院。一见到老爸,爱人就痛哭,似乎预感到什么……

老爸仍然闭着眼睛端坐在病床上,和我们离开时一样,面色粉润,白里透红,只是呼吸显得短促,一下紧连着一下。丫头仍然在抚着她爷爷的头,不时地为爷爷擦去脑门上的细汗……。一进门爱人就突然哭了:“老爸快不行了……”。我知道爱人不是个爱感情用事的人,尤其是在此刻。但我仍然不相信,可是心却一下子揪了起来。我们知道老爷子已经进入昏迷状态,急忙请来了医生。医生告诉我,各种药物都用了,升压药已经用到最大量了。从医生的脸上,我看出了绝望。

老爸仍然十分安详地端坐着,渐渐地步入深度昏迷,只是呼吸越来越短促,越来越浅了……

那一刻,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老爸,他白发苍苍,面部清癯,微闭双眼,额头发亮,神情泰然,颜若桃花、润如幼婴。看着看着,我的泪水如泉水般涌出了眼眶……。我在心底呼唤着:

爸呀,你难道就这样走了吗?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呀!

爸呀,家里的老太太还在盼着你回家呢呀!

爸呀,你就真这么不管我们了吗!是你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呀!你不能够不管我们啊!

爸呀,你不能吓唬我呀,我怕呀!

爸呀,你不能走呀,这一大家还指望着你老人家呢呀!

爸呀,你再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吧!不敢睡过去呀!

爸呀,你再坚持坚持呀,你不是很顽强的吗,枪林弹雨、冲击迫害都挺过来了呀。

爸呀――,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你开口说句话呀!

老天呀,你太狠心了呀,连个回光返照的机会也不给呀!

一切都是枉然了……

2235分,老爸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丫头轻轻地把爷爷放平,似乎怕惊动了爷爷的睡梦。护士们开始进行人工呼吸。医生询问,是否上呼吸机?家里人都不作回答。恍恍惚惚中,我知道:什么也没有用了。让老人安安静静地去吧,别让老人再受罪了……

我们看着护士一下一下地进行着人工呼吸……奇迹没有出现,我们渴盼的情况没有出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这时我哥哥赶来医院。我的心渐渐的凉了。

抢救一直至2315分。

迷茫中,我感觉自己似乎搀扶着老爷子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接下来老人飘然而远离了。没有人知道老爷子经历了怎样的路径,怀着怎样的心情步入了那飘渺无际的天国。

我再也看不到他老人家了,泪水已经蒙住了眼前的世界。

这时我突然感到,自己没有权利悲伤、没有时间悲伤,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办理呢……

家人给老爷子安上假牙、换上寿衣,老人身上是那么干净。在寿衣的外面,罩上了老爷子穿了一辈子,一辈子穿不够的军装。那一身新军装,那是一位在部队的朋友专门为老人备下并专程送来的。

朋友们在得知噩耗后当即赶来……陪老爷子钓鱼的、受过老爷子教育的、听老爷子讲过故事的、曾见过老爷子一面的,流着泪赶来了…..

单位的同事们赶来了……

在朋友们的指点、帮助下,平时吃饭的房间变成了灵堂。

1210号,整整一天多,我反反复复地对前来吊唁的领导、同事和朋友,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一段话:“老人走的很安详。从上午9点多,就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从昏睡、昏迷到深度昏迷,直至晚上2235分,心脏停止了跳动。是心力衰竭。今年95岁了。”每见一个人、每重复一段话,泪水都止不住地往下流,根本就无法控制。事后我想,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大概就是如此。

1211号上午930分,在殡仪馆最大的万芳亭,举行了老爸的遗体告别仪式。老爸安睡在百花丛中,身上覆盖着鲜红的党旗,大厅正面的电视屏幕上一幅巨大的遗照,遗照下方的花束中间摆着我们为老人精心挑选的骨灰盒,两边摆放着家人、北京军区空军各大机关、老爷子生前好友、省市机关和朋友们送的花圈。

北京军区空军的领导来了,老爸的老战友、老部下、老朋友来了,休干所的离休干部和家属、干部战士、医生护士和职工来了, 单位的领导和同事来了,我们的朋友来了……

他把爱给更多更多的人。记得那些年,他经常带着个老花镜,为一些老同志写证明。有的人就是由于老爷子的证明材料才得以落实政策,享受了应有的待遇;记得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曾经受到迫害,被送到五七干校劳动。重新工作后,一些当年整过他的人纷纷前来探望、问候,甚至忏悔,老爷子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似的,照样热情款待;记得一位当初用枪看着老爸的战士,复员后还经常从河南老家写信来问候;记得老爸离休后,当年军部的一位理发员,退休后还专门到家中为老爷子理发,每次老爸都要亲自下厨房为他炒几个菜,还要喝上几杯。

送别老人的最后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来不及细想。只知道再多看老爸一眼吧,多看一眼吧,以后就再也看不到老爸了。

呜呼!老爸呀,你走好呀,你的腿脚不便,千万小心啊?从今以后,儿子再也无法照顾你啦!再也无法孝敬你啦!不能带你去钓鱼了,不能陪你去玩了,不能请你吃好东西了,不能敬你酒了,不能给你拍照片了,不能听你讲那过去的事情了,不能为你搓背了,不能…...再也不能了呀!

当后事处理完毕,我才明显意识到,老爸居然预料到他的大限还有五天。129日(阴历1023日)是老爷子孙子辈中老大、重孙子辈中老大的生日。11号那天,天一直阴着,在把老爷子的骨灰摆放到华北烈士陵园铭德堂后,天突然晴了,阳光从云隙间直射大地。老爷子的亲妹妹,也就是我大姑,竟然在老爷子走的前一天去世。这冥冥之中,说明了什么呢,或者是要告知我们什么呢……。连续数日,我无法破解这心中的迷。

当尘埃落定之时,我回想着老爷子在弥留之际说过的话。他对丫头说:“你去一趟台湾吧,我出钱。你去了我就知道了。”对我爱人说:“把家里的伙食搞好,你妈抠,但做好了她也吃。”对老太太说:“为了孩子我们也要保重自己。”对我说:“好好工作。”

这大概就应该是老人的遗言吧。老爸给了我生命,此外还给了我许许多多,这需要我认真去归纳、总结和思考。

《苦难辉煌》,这是老爸要求我读的最后一本书。今后,我只能够在书中,在那本小册子中去寻觅老人家那魁伟的身影了。

呜呼!痛哉!2009年带走了我的老爸。

呜呼!老爸呀!一路走好啊!你现在住的地方,有你认识的老战友。你去的那个世界,有你的亲妹妹和你的儿媳陪伴着你,你不会寂寞的。

呜呼!老爸呀!一路走好啊!每到时候,我们都会去看你,带去你喜欢喝的酒,你不会寂寞的。

呜呼!老爸呀!一路走好啊!早早晚晚,我们都要去那个世界的。到那时儿子再去找你,继续孝敬你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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