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有价值的东西,就是闪光的人性美
王雨亭老先生死于文革,但他在文革中没有受到正面冲击,他的儿女们的遭遇,对他是致命一击。王唯真的弟弟王明爱一九五七年被划成右派,差一点饿死在劳改地北大荒,文革中又送去劳改;王唯真的姐姐王双游夫妇都是同盟会的会员,文革中王双游被斗、养猪、挨饿、受尽折磨与屈辱,后死于胃癌;她的丈夫入狱七年,受尽折磨,死在狱中;王唯真最小的弟弟王应凯,先是被捕入狱,在非人的折磨下精神失常,后又转入疯人院,直到粉碎四人帮。这些可以称之为优秀儿女们之所以屡屡遭劫,“罪名”大都是“国民党特嫌”。王雨亭的孩子们成长或正在成长的年代,适逢第二次世界大战,我们很多干部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当时整个世界分成两大阵营,法西斯和反法西斯;整个中国不分男女老幼,不分种族党派,全民抗日,而抗日的主战场在国民党。王雨亭一家在海外,他的儿女们像他一样都有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都积极从事抗日救亡活动、从事情报传递工作,只要有利于抗日的情报信息,首先送交香港地下党,有时也送给国军甚至盟军。我们长期接受的是一个简单的概念:“蒋介石不抗日,共产党的小米加步枪打败了日本鬼子。”王雨亭的子女们以及一些回国的华侨,他们中的一些人都因为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由于以上情况不被理解而定为“国民党特嫌”,遭到迫害。
王唯真在代理社长期间,同样遭到残酷的迫害:批斗、打骂、抄家、侮辱,长期审查,失去自由,身心受到严重的摧残,加重了病情的恶化。王雨亭老先生弥留时,他的许多子女不在场。王唯真也不在场。他最后一句话是:“他们给唯真贴大字报啊!他们给唯真贴……。”
有一个问题使王氏父子长期不解,王雨亭回国后职务为侨联秘书长,不知为什么只给他两间简单的平房,一间和他老伴同柱,一间是保姆兼厨房。不知是不屑于物质待遇的争取、还是不敢不愿向上级反映?王雨亭从来无法在家中接待任何亲朋好友。粉碎四人帮后,他们的家人都得到平反改正。这时,王唯真才知道,他的父亲原来是长期被控制使用。据说,王雨亭的葬礼却开得很体面,大概是人已经死了,用不着再控制了,隆重的葬礼显示党和国家对他的尊重。
关于王唯真亲人的遭遇,还有一个催人泪下的爱情插曲。他的最小的弟弟王应凯虽然从文革时的监狱到疯人院,直到粉碎四人帮才回家,但精神病并没有根治,时好时坏。好时反复吟唱一首歌:“生活像泥河一样流,机器吃我们的肉,烟雾蒙住我的眼,喝酒烧焦我的心头。”这是苏联十月革命前沙皇时代劳动人民唱的一首歌,王雨亭老先生在海外时经常让他的儿女唱这首歌。王应凯唱时个别字有口误,我已无从核实。王唯真为了驱散弟弟心中的阴霾,经常带他出去散心。有一次,他们来到中联部负责同志家中,那位副部长的千金小姐看到仪表堂堂的王应凯,顿生爱慕之情,王唯真怕酿出爱情悲剧,随后向部长讲述了王应凯的遭遇和目前的病情。这位小姐当时有四位追求者,她全然不屑一顾,进一步知道了王应凯的情况后,不仅爱他的仪表,还同情他的不幸,决心以身相许。她要以她女性的善良,温婉和美丽(我没见过她,陈萍和王唯真的女儿红红都说她非常漂亮),改变他的命运和处境。两人很快结婚,很快生子,王应凯终因病情发作而病故。他死不瞑目。也许就在他弥留时他才悟出:生活本该这么美好幸福,他不愿离去,他留恋贤淑美丽的妻子、牙牙学语的娇儿。
鲁迅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了给人看。所谓有价值的东西,就是闪光的人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