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宗斌

  “东塔山，在县治东。九牛山过峡而南，崚嶒特起，望如卓笔，又名文峰。宋熙宁间邑令葛逢以大尖山石塔改建于此，绍兴二十六年九月，五色云见其上，明年王十朋廷对第一。淳熙间令袁采砌石径二千八百尺达山巅。”（道光《乐清县志》）

  北宋神宗熙宁五年，葛逢来任乐清县令。葛长官觉得既然乐清城西边山上有座塔，这城东边山上也该有座塔。恰好这时县城里的孩子们在传唱一首童谣：“青龙有角财富足，青龙有声井邑兴……”左青龙，右白虎，看县城周边山川走势，“青龙”该是九牛山延伸过来的东皋山，于是决定改建东塔于其上。一个号“梅塔主者”的僧人把建塔的重任承担了。这和尚建了一座九层的塔，又在旁建了一座寺庙。塔叫东塔，寺庙就叫东塔院，东皋从此又叫东塔山。又有东塔院的僧人子贤在路两旁栽上松树，每一棵都展四十九拜，并对之诵经，岁久林木蔚荟，都有了灵气。后来，南宋淳熙年间的乐清县令袁采砌石径二千八百尺达山巅，折算成现代度量衡，这登山石径约长七百米。

  东塔是“青龙”的角，塔院的钟鼓是“青龙”的声。有角有声，该财富足了，井邑兴了。

  有一个关于乐清籍状元王十朋与东塔山的传说：绍兴二十六年（1156）农历十月初一日早上，有五彩祥云出现于东塔山上空，祥云底部笼盖了塔顶。第二年，王十朋就高中了状元。人们恍然悟到，东塔山前一年出现五彩祥云原来是王十朋中状元的先兆。王十朋对乐清来说是破天荒的人物，在王十朋之前，乐清只出过两三位进士，而且那几位在功业或文化上都没大建树，王十朋是乐清第一位在历史上有较大影响的人物。在王十朋之后，乐清就成批地出进士了。进士、举人是科举的产物，不管科举制度有多少弊病，但你不能否认科名如何也是一个地区古代文化教育发展程度的标志之一。

  东塔山于是被涂上了一层特别的色彩。乐清的箫台山有仙，丹霞山有道和释，东塔山则有文和儒。东塔山峻拔，望如卓笔，文笔峰、文峰的别名由此而来。从银溪引伸而来的东溪流过山麓，也有点“思乐泮水”的味道。又说东塔山另有别名文公山，这便和朱熹有关——朱熹谥文公。

  一些资料说宋代汤建在东塔山麓建艺堂书塾，朱子尝讲学于此。温州虽是永嘉事功学派的重镇，与朱熹之学相抵牾，争论起来双方也都火气很盛，但那时的思想界还不像后来那样定于一尊，学术自由空气还是有一点的。朱熹四次到台州，往来经过乐清时应邀作一回演讲不是不可能。他还曾和吕祖谦相约共游雁荡山，只是其约因故未曾实现，但朱熹往来福建和台州之间，有可能路过雁荡山，雁荡山有传为朱熹的摩崖“天开图画”。朱熹对前辈王十朋十分推崇，他为刘珙父代作的王十朋文集序言，将王十朋与诸葛亮、颜真卿、范仲淹并提。乐清白石钱谥之、木之兄弟为朱熹高足，《朱子语类》等书里辑录了朱熹与他俩的师弟问答多条。朱熹与乐清有这样的种种因缘，东塔山记上他的大名，就好理解了。东塔山西首上山路边有“王十朋读书处”摩崖，字迹漫漶已甚，显然有年了。

  其实没有必要太在乎朱熹是否在东塔山讲过学。就乐清而言，如今与朱熹套近乎，总有拉大旗作虎皮之嫌；而对朱熹来说，早已大名贯寰宇，真赝难分的遗迹遍天下，多一处少一处都无所谓。倒是那位名气比朱熹小得多的艺堂先生，值得我们熏沐鞠躬，一讲再讲。永乐《乐清县志》上有汤建小传：

  汤建，字达可。少为止斋陈傅良所知。天文、地理、古今制度，考覈精详，洞达本末。遂弃举子业，笃志兢省，深造理窟，始以其学授徒，名儒达宦多受业焉，尊曰“艺堂先生”。每夙兴，必斋沐，读《易》一卦。退与友朋商论，欣欣自得。有古瑟，常鼓以自娱。年逾八十卒。有《诗衍义》、《论语解》、《道德经解》。

  南宋时温州出了不少学者，清乾隆敕撰的《钦定续文献通考》引录了大词人纳兰性德的一段话，纳兰在列举了宋代（主要是南宋）二十名温州学者的姓名后感叹：“谚曰温居瀛壖，理学之渊，不信然欤？！”列举的二十名学者中，乐清的有钱文子、汤建、王与之三人。汤建著作，永乐《乐清县志》举了三种，其实不止这三种，还有诗文集等，可惜都散佚了。

  乐清西乡白石钱氏的白石书塾、东乡王十朋的梅溪学馆、汤建的艺堂书塾，是南宋乐清影响很大的三大书塾。宋末名臣刘黻年轻时曾问学于汤建，汤建八十岁去世时，人在他乡的刘黻得知噩耗，作七古《哭艺堂先生》寄托哀思。

  艺堂书塾的确切位置说不准，极有可能是在今东塔公园内。如今东塔公园里有乐清先贤王十朋、翁卷、章纶、高友玑等人的塑像，但没有汤建。我觉得别处可以不论，在东塔公园里搞先贤塑像，最应该塑的是艺堂先生。艺堂书塾之后，是宗晦书院。几种旧县志都把艺堂书塾看成是宗晦书院的前身，可见宗晦书院是由艺堂书塾改建的。改建的人是南宋末年乐清县令郑滁孙，时间是在宋度宗咸淳五年，其时艺堂先生去世已25年。由“艺堂”变为“宗晦”，意味着汤建被朱熹取代，那时朱子之学已走进庙堂，朱熹配享孔庙，陪孔夫子吃冷猪头肉已二三十年，郑县令自然舍汤建而取朱熹了。

  宗晦书院之后，又有梅溪书院。道光《乐清县志》：“梅溪书院，旧在城东隅，即王忠文祠，以旁置两斋，令诸生肄业其中，亦曰书院。明隆庆间，令胡用宾重建。”那么这个王忠文祠在哪里呢？也就是东塔山下（东塔山是九牛山的延伸部分）。

  从艺堂书塾到宗晦书院再到梅溪书院，一脉书香缭绕于东塔山麓五个多世纪，火尽薪传，衰而复振，成了东塔山的一道风景线。直至清雍正六年，唐传鉎迁建梅溪书院于西塔山、箫台山之间，东塔山下的书声才暂告消歇，而梅溪书院则在新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篇章。

  东塔山顶的宋代古塔，矗立至今，成为小城最古老的历史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