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萧求书，多多益善。开头我听说，他满屋都是书，儿子在厂里帮他另备两间房，他自己在对河又租了房，也满屋是书，还跟他开玩笑：“古人有‘书淫’，你这样多多益善，兼收并蓄，淫也淫不过来啊!”

　　但我知道，萧这么多书，大都是他节衣缩食买回来的。他收入并不高，常常是掏空了口袋买书，连搭公共汽车的钱也不留下。买得多时，只能双手抱着或肩头扛着书走回家。

　　为了买到想要的便宜书，萧常常在旧书店一站大半天。站到腿脚发麻受不住了，他就坐在角落弯里的地上(彭国梁还见到过他趴在地上)，继续挑选。六七十岁的人了，做一个这样的“书淫”，总比做舞迷、交友迷、麻将迷好，我以为。

　　老萧的文章也写得好，不拖沓，有内容，看得出是用上了他长久以来兼收并蓄的材料。可见他收书虽然贪多，却并不滥，而是有眼光，有选择的。

　　因为他自己能文，所以萧编《书人》，编《文笔》，总能拉到好稿子，编得出水平。听说编一期《书人》，连作者稿酬、样刊寄费在内，“全包干”只给他两千元。很显然，干这个他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交书友。

　　老萧因为爱书，所以也爱读书的人和写书的人，这就是他的书友。去年过小年前几天，他陪同吴子明教授来我家，交谈甚欢，后来谈到九十多岁的CZ有部书稿久久未能刊行，义形于色，主张筹笔钱买个书号，帮CZ了此心愿。其实他与CZ并无私交、完全是为了一部书稿而仗义，真是热心肠，提高点来说，亦可谓古道可风了。

　　我并不赞成买书号出书，但为萧所感动，便说我也愿意出点钱。这时我注意到，萧君满脸高兴，却难掩病容，于是又说了一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还是先去医院看看病再说吧。”

　　此后一连好些天没了萧的消息，大年初七给他家打电话，才知他年前去了医院，一去就出不来了。随即打电话问吴教授，得知详情，同声叹惋。翌日即由吴教授带路往萧家，见到刚出院回家的萧君，他已自知重病上身，恢复很难了。

　　2007年朱纯走后，我最怕朋友生了病去看病人，而且越来越怕。见了老萧，嘴里说着话，心里却老想着，十来天以前(仅仅十来天以前啊)他还在想着帮别人出书，怎么一下子就……越想心越乱，嘴里说的差不多都语无伦次了。老萧这时却又谈到CZ的书，还谈到《书人》、《文笔》……越听我心里越难过，劝他少说话，少想事，安心静养。我说，我也不会给他打手机、发短信了，“一切等你康复后再说吧”，明明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最后萧还说，他正在将他近年所写的书话书评编为一集，“清样会送请你看看，如果还过得去，便想请你写个序言”。我当然立即表示同意，说：“我收到清样就看，看了就写，你只管放心。”

　　意外的是，几天以后，萧君竟由人扶着，不告而来，再一次以写序之事相托。更意外的是，他还告诉我，CZ的书，出版社已经同意出版，无须出钱买书号了。重病到了这样的程度，居然还在关心书人书事，真可以说是爱书不顾身、爱书爱到死。

　　这深深地感动了我。熟悉的老萧的形象，手里总是拿着书，衣着总是不讲究，脸上总是带着笑，姿态总是那么低的形象，在我心中高大起来。

　　我从不“拔高”人。人有多高就是多高，拔也是拔不高的。萧金鉴和我一样，本只是普普通通一个凡人，因为他爱书爱到了性命相依、生死与共的程度，他就有了寄托和追求，他的生命也就有了更高的意义和价值。

　　以上便是我应允为他萧君写的序文，今萧君已于3月22日病逝，特予发表，以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