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羊网 2006-03-24

□陈乃良

惊悉中国民主建国会原中央委员、广东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省工商联原会长、90岁高寿的陈祖沛先生于3月18日去世。这位商界奇才，与中国同期历史各个重大关口息息相关，经商表现出类拔萃。笔者曾历十余年调查采访，其间陈祖沛数十次对笔者口述历史和核对记录，写成《商界奇人陈祖沛》一书，由羊城晚报出版社出版。其中抢救记录了许多生动的故事。

(一)

陈祖沛生于广东省新会县一个书香世家。父陈韵楼两度留学日本，事业不顺，寄厚望于儿子。幼年陈祖沛就读的广州中山大学附小，校园里有一排参天大榕树，他可以从第一棵爬上去，最后一棵溜下来。老师不喜欢淘气学生，他小学毕业升不上中大附中，父亲大失所望。

1930年，陈祖沛辍学到香港当学徒。生活阅历令他发奋，做好侍应杂务外，又到柜面观摩师傅记账，帮助买手上街跑腿。以卖大米为主营的师傅，喜欢这勤奋后生，教他怎样鉴别米质、评定价格、掌握进货时机。他都比别人多长一个心眼，积累在心。

有一天米船报到，适师傅外出，陈祖沛飞跑前去取回货样，师傅仍未回，他大模大样出席“斟盘”。卖主欺他还是个孩子喊道，“给张凳仔让他站高些”，引起哄堂大笑。陈祖沛毫不示弱站上小凳，像一个老手那样，沉着地把手中算盘和卖手比在一起，掩着不让其他买手看见，拨动珠子，讨价还价。卖手开头还以为拿小孩子寻开心，几个回合下来，才发现面前的孩子实在很有斤两，把价格出得恰到好处，不禁折服。高声喊问还有没有人“斟盘”，有没有人添价？过了一会无人应答，卖手宣布三百包大米让小孩子买到。15岁少年战胜饱历商场的众多买手，在同行中传为美谈。

早餐舍不得吃，陈祖沛拿学徒零用钱订阅《生活周刊》，邹韬奋以员工入股创办生活书店的事例深深打动他。后来，他从创办专营土杂货的“大成行”起，就用这种与员工共命运的制度办企业，关注员工福祉，上下一心，群策群力，成为他事业成功的扎实基础。

尽管他做梦也想自己独立经商开创事业，命运故意捉弄他，碰上资本主义世界最严重的经济危机，保住一份学徒工尚属不易，他虽有独立经商的本领，还得经历更多的磨练，换新东家依然要从学徒做起。

离开了如鱼得水的商场，我们再也看不到他那种咤叱风云的出色表演了。图为陈祖沛

(二)

1938年广州沦陷，商户逃难香港，货物搁在外轮货舱无法处理。陈祖沛适时地创办大成行代客提货和推销，供应紧缺市场。大成行一炮而红，名利双收。

大成行经营作风细致，卖豆全部过筛，分级定价，最好的供发豆芽，其次磨豆腐，下脚料做酱。适应各路客人需要，作坊蜂拥而至，生意兴旺。

1941年底日寇对英美不宣而战，香港沦陷，大成行坠入低谷。

家乡广植蒲葵，盛产葵扇，但当时滞销。而上海葵扇销量大，但缺货。陈祖沛安排收购葵扇运销上海。时海上仅日本船把掠夺华北物资运往东南亚，回航空载。他发现日本小洋行无生意可做，争办葵扇托运。陈祖沛让日本洋行向银行押汇，上海分行交20%的货款保证金，开出信用证，广州办妥发货手续向银行托收货款，遇事故向日本保险公司索赔。这场生意本来是总行分行间的内部运作，绕个圈子产生神奇效果，在风险极大的战争环境中确保安全，事半功倍，可见陈祖沛观察入微，脑筋灵活，决策周全，有过人的睿智和胆略。运销一百多万把葵扇，给小洋行一点手续费外，赢利过倍，大成行资产激增三倍。陈祖沛把这笔资金全部安排在天津和上海收购土特产囤存，日寇投降立即运港。香港商行才着手恢复，大成行大批货到特别吃香，获利过倍，同行刮目相看。

抗战胜利后，四大家族掌握国家经济命脉，民族企业纷纷倒闭。陈祖沛把主营方向定在四大家族无力涉足的各色土产和中药材。他增设天津、汉口、长沙、重庆和青岛分行，大做土产收购、运销和出口生意。国民党货币以天文数字速度贬值，无数企业因此负债累累乃至破产。陈祖沛集中运用资金，避开通货膨胀。

当时重庆积存木耳，而香港出口有市场，全行动员到重庆大量收购。每批货款重庆分行向当地银行卖上海汇单，电告驻沪机构，上海分行接电向沪行兑汇，重庆分行头天向供货方结算，而上海分行可以两天后付款，赚了两天时间，避免恶性通货膨胀巨大损失。

陈祖沛经商讲究诚信，注意互利双赢，朋友越来越多，生意门路越来越广，企业越做越大。

(三)

1946年秋陈祖沛由《华商报》总编辑刘思慕引导走上革命道路，1947年在香港参加民主建国会。当蒋介石攻陷延安时，他慷慨解囊支持困境挣扎的香港《华商报》。

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受帝国主义封锁，经济困难。陈祖沛动员两位好友一起包租英国轮船装满卡车、汽油、西药、橡胶、纸张等解放区急需的物资，亲自押送，穿过美蒋封锁的台湾海峡，雪中送炭赶往人民的天津港，又把解放区积压的土产运回香港推销。

那时天津大商人跑了，进出口贸易瘫痪。国营外贸公司还在建机构，挂招牌，未开展业务。陈祖沛安排各分行收购土产，冲破封锁做进出口生意，打了无数漂亮仗。例如得知印度急需中低档绿豆。国产绿豆多属高档，查找发现汉口有低档货，全部买下，再往产区河南省骡马市展开收购，做成大笔生意，类似例子不胜枚举。

1950年陈祖沛把大成总行从香港迁天津，国外部迁青岛，外贸生意红火，有声有色。

有一次英商订购7000吨花生米，要求颗粒大、成色新。青岛分行在铁路沿线设点收购，严把质量关。为防海运中霉变，派木工在船舱四角加装通风道，行驶中气流和海风引入船舱降温，货物保鲜完好交付。客户满意，再订3000吨散装花生油。旧油轮不能装食用油，千方百计找到新油轮；港口没有输油设备，动用汽车、马车、人力车把桶装花生油源源运到码头，倒入油槽，启动两台大水泵灌进船舱。人海战术，热火朝天，尽管设备简陋，土法上马，却有条不紊。希腊船长见多识广也未见过这般阵势，竖起大拇指称赞中国工人的智慧。

陈祖沛又一次在新中国创立的历史巨变中，高瞻远瞩，胆略过人地取得赫赫战果，同时体现了由衷的爱国热忱。

大成行的总资产，从1939年成立集资折合港币2200元，至1951年折值港币1700万元，12年间增值近8000倍。

(四)

1950年5月陈祖沛随港澳观光团参观东北，以职业眼光发现新中国最需要的物资。

“钢材”！陈祖沛从东北恢复生产过程中看到这种需求，打电报要香港总行订购钢材5000吨，可惜副总经理执行不力，只订950吨。陈祖沛回到香港，价格大涨还继续购入。不久朝鲜战争爆发，猛涨5倍仍坚持买入。前后共经营钢材7000吨，有力地支援抗美援朝和新中国建设，获利丰厚。

1952年元旦，陈祖沛举家从香港搬回广州，时年35岁，风华正茂，带着驰骋商场20年的商誉，准备报效祖国大干一场。

可是迎接他的却是“五反”运动。大成行赚大钱，成了抓“大老虎”的首选目标，陈祖沛一度身陷囹圄。

“五反”运动使市场萧条，商品积压。1953年汉口举办中南五省物资交流会，以解决大量积压无人问津的土特产。陈祖沛注意出口土产亏损可以申请进口获利商品弥补的政策，认定海外华侨习惯喜用土特产，销路广阔。他以极大的气魄，组织广州贸易行把大会所有求售土产统统承担。全国各地四五十种土产和中药材，他都以合同形式接下来，光黑瓜子就3000吨。

黑瓜子怎样推销？习惯做法逐步降价试销，陈祖沛认为这不能解决大批量的问题，第二次降价将使第一批买主感到吃亏，增长观望心理，到头来损失更大。他主张一次降到底，得到主管部门支持，规定成交起点100吨。香港大成行带头认购，廉价黑瓜子涌入香港，小商贩掀起热潮，沿街炒制，边炒边卖，成了一时市井风景线。这股风吹到东南亚，黑瓜子销路大开，价格回升，很快销完。

商场如战场，全赖指挥官运筹帷幄，决策得当。

土产从全国各地运到广州，运输和仓贮部门忙得不可开交，货物进出口充实了广州市场。进口商品供应广州又转运内地，一时间广州市场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那样热闹。多年之后，广州外贸商还流传一句话：“难忘的1953黄金时代。”人们铭记陈祖沛扭转经济颓局的历史功绩。

可惜其后陈祖沛经历了卅年坎坷折磨，晚年虽得平反，受到党和国家高度尊重和照应。然而离开了如鱼得水的商场，我们再也看不到他那种咤叱风云的出色表演了。

作者（左）探望病中的陈祖沛

（Robby／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