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洗礼
已是年未二十七了,今年的除夕是二十八,也就是说再有一天就要过年了,父亲一定能挻过来,一定能和我们一起走过这个令人终身难忘、将我们家庭所有的大事都聚集在一起的年月。早上,迎着一缕轻风我出了家门到巴盟信息中心找张磊结帐,因为是年未,所有的人都忙着放下所有的事务过一个安静、祥和的年,十点钟,我包内的手机响起急促的铃声。此时,我真想不出谁还会给我打电话,不知怎得,我在心慌意乱中接起了这个生号,是四弟的声音,电话的那头,四弟急促地说他在市医院,我感到浑身软软的,大过年的,四弟跑到市医院干什么?莫非父亲……
我不敢往下想,急忙问四弟在医院干什么?父亲呢?四弟语无伦次地说:“昨天,晚上,父亲的高烧复发,抖得停不下来,隆胜的大夫不敢给治疗,当即拔打了市医院的救护车,父亲就被送到市医院了,现在仍处于昏迷中”我来不及听四弟下面所说的话,关上手机,急忙冲出房间,丢下一句家里有事,就向市医院赶去。
推开病房门,父亲就躺在中间的那张床上,双眼紧闭,神志恍惚,嘴里不停地吐出口水,我赶忙用卫生纸擦拭时,分明看到口水中包含着根根血丝。看到我进来,父亲吃力地睁开眼,又重重地闭上,什么话也没说,他心里很难受,不停地变换着躺在床上的姿式,我忙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父亲安祥地闭着眼,始终没说一句话,忙碌了一晚上的母亲和四弟依然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陪着父亲,父亲所在这间病房共住着四个病人,我就和护士申请将父亲转到另一个没有其他人入住的病房,在周围人们的帮助下,我们将父亲扶到了另一间比较安静的房间,使父亲能安静的休息,其他人也有坐的地方。
这时,电话又响了,是王芳打来的,她和儿子在市场,问我在什么地方,当听到我在医院时也很吃惊,我告诉她父亲住院了。电话铃同时也影响了父亲,沉睡中的父亲又一次睁开眼睛,情绪似乎也稳定了许多,开始问起我工作上的一些事情,我在与父亲交谈中,王芳领着儿子也赶到了医院,父亲大概是累了,头靠着床桌就闭上了眼睛,儿子急忙拿着枕头说:“爷爷把头靠在上面”父亲没有睁眼,很顺从的把头靠在枕头上,面露安祥。
母亲将我叫出房间,对我说:“你爸不会有事,暂时不要告诉我姐了”。我也想到最近姐姐的胃病又犯了,到章嘉庙时还配了药,更让我担心的是一向很坚强的姐姐现在变得很脆弱,干脆等父亲的病彻底地稳定下来再告诉她吧。免得姐姐心里总是难受,但我还是决定先告诉姐夫。
我在病房来回转了几圈以后决定:先留母亲在这里,四弟和儿子骑自行车,我和王芳骑摩托车回家,我把手机交给母亲说,等饭好了以后,我来接班,把母亲替下,让母亲和四弟好好休息,安排就绪后,我们分别出发了。
从市医院出来,路过星月广场时,我看到卖灯笼的,就停下车来专门买了一个,我坚信更自信父亲绝对不会有事,今年,我要让父亲在我家和所有的子女欢欢喜喜过一个大年,回到家中,王芳开始做饭,在吃饭的时候,王芳冷不丁和我提起为父亲买寿衣的事,被我生气地拒绝了,但她仍坚持说:“这是迟早的事,现在买好了放在家里,将来也能用得上,更重要是就这么一个姐姐,如果我们不张罗,反倒会让姐姐认为买寿衣只是做女儿的事,与儿子无关,”
王芳说得在理,我给了她300元钱,让她与姐夫联系,但有一点千万不能告诉姐姐,王芳说快不要废话了就拔通了姐姐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姐姐,王芳只说找姐夫有事,问姐姐能不能等姐夫回来给我家来了电话就将电话挂断了,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起来,是姐夫,王芳说父亲已经在市医院住院了,很严重,想和他一起将寿衣买下以防万一,本来说好要中午去买,但等王芳换好衣服后,姐夫打来电话说“明天上午买”。我们继续开始吃饭。就在这时,隔壁的二弟喊我,我过去后他说“啤酒厂的押金要上了,我告诉二弟父亲正在市医院住院,吃完饭后就去送钱”。当时,我就给母亲打了电话,把二弟要上押金的事告诉了母亲,并说一会儿我们就去市医院,母亲问我,有没有通知姐姐,我说没有,只给我姐夫打了电话,母亲说,千万不能让姐姐担心。
放下电话,我和二弟带着饭来到市医院,二弟还特意从家拿了一些水果,我们上路了。
到了医院,一上楼梯我就碰到了徐建胜主任,原来,父亲所住的病房全部由他负责,我没有直接进病房而是去了徐建胜的办公室,让他想办法尽一切努力医治好父亲,其实关于父亲的病情我曾和徐主任讲过,那还是我受中旗史志办的委托出版《草原星辰》时结识了徐建胜,因为他也是从中旗出来的,听说要给曾在中旗工作、生活过的人出书非常高兴,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知名领导和人士都参与了这项活动,我在采访时还了解到,他已获得硕士学位,在采访结束后,我就向他提起了我父亲的病情,所以徐主任对病情基本也了解了,就和我来到父亲的病房,父亲很配合的让徐主任检查了一遍,我们出去时,父亲正和二弟说话,二弟将押金交给了母亲,便为父亲削水果,母亲安然地躺在床上稍做休息。
整个楼层显得安然清静,在干净整洁的走廊内,护士迈着轻盈的步履来回穿梭,徐主任召集一帮医生聚集在一起开会,一切都显得正常有序,但父亲的药仍然停着。
下午四点钟,沉睡中的父亲忽然发出低沉而凄惨的呻吟,我赶紧守在父亲的身旁,此刻的父亲已表现得面无血色,脸色苍白,依旧紧闭着双眼,一声接着一声地低呤着,我想如果不是心脏十分难受的人是绝对不会发出这样流不出眼泪的几近绝望的呼唤。这声音弯转、曲折,每一声呐喊都沉沉地震慑着我的心,重重地烙在我记忆的深处,敲击着我浑身的每一根神经。
父亲的呻吟声嘎然而止,紧接着开始十分困难的呼吸,张大嘴喘气,徐主任过来后说“严重了,赶紧测心电图,快打强心针,马上送抢救室”。这时,母亲大声喊我,让我看父亲的眼睛,我急忙望去,父亲的眼睛睁着,眼珠却定格在眼眶内,就好象从来都没有动过似的。我连叫了好几声,父亲都没有反应,也没有移开过他的眼神,父亲已不能支撑自己的身躯,他的眼睛睁得特别大,眼球一动也不动。
心电图的测试结果是每分钟150次,护士打了一针青霉素给父亲后,我们立刻将父亲送到急救室,父亲被上了氧气,呼吸才略有好转,我紧缩的心弦才稍稍舒展了一下,一切很快都平静下来,父亲又重新闭上眼睛有节奏地吸着氧气,我们守在父亲的身边,尽量让父亲能睡得舒坦些,二弟也不停地用手整理着父亲身下的被褥,母亲将病房里的物品往抢救室里搬,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等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之后,我想告诉父亲真实的情况以及这次非同寻常的抢救经历,我相信经过这次惊心动魄的抢救,父亲一定坚强地挻过去。
我看着护士将输液体挂在输液架上,将针头握住后卷起父亲的袖子给父亲输液,这是怎样的一只手臂啊!密密麻麻的针眼布满手背,根根突出的血管条条暴露,一楞一楞的肌肉凝结在一起,父亲已被病魔折磨的毫无血色,只有细细的骨头被松软地塌陷下来的皮肤包裹着。护士将针头扎进父亲的血管里,立刻有一股血液流进输液管里,但任凭护士怎么操作,流进血管里的血液就是不回去,我惊慌地抬起头去看父亲,那是怎么的一张脸啊!父亲紧闭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而且睁得特别大,几乎能清晰地看到眼球以外的部分,嘴巴也张得圆圆的,样子十分吓人,一个犹如睛天霹雳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心脏停止呼吸”这低沉而急促的声音令我不禁一颤,感觉有一瓢冰冷的水猛地顺着我的头皮浇下去,又从我的脚底泛上来,一直到了头顶尖,我浑身烦燥不安,大脑似乎也停止了思维,头皮阵阵发麻。
护士拔下液体离去了,抢救室里一下子围满了各种穿白大褂的大夫,徐主任亲自上阵用手按父亲的胸部,一些戴着眼镜的大夫也陆续进了抢救室。
抢救室里静静的,父亲被安上了呼吸机,上了心电图,但那些起初还是弯曲的线条已被紧张的空气拉得直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交织在父亲的身上,我再看父亲的脸时,父亲面黄肌廋、暗淡苍白的脸,圆睁着眼,圆张着嘴,好象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又好象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莫名奇妙地看着我,好象让我告诉他倾刻间发生的一切。
抢救仍然在紧张有序中进行着,大夫忙碌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痴呆呆地站在一旁,把内心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面前这些忙来忙去的医生身上,他们有的在父亲的胸口上打针,有的搬开父亲的嘴将一根一头连着呼吸机的管子插进父亲的口中强迫呼吸,有的守着心电图望着两条直线无止境的延伸。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父亲的神色毫无变化,两条直线也没有扭曲的迹象,二弟哽咽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宁静的抢救室,这时,我看到二弟头顶父亲身边的墙壁上,用手不住地擦拭着眼泪,伴随着机械的响动声传进我的耳朵。
“不要哭”我大声喊道。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惊奇地望着我。我想赶走凝固的空气,我想推醒沉睡的父亲,我想改变父亲吓人的面孔,我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局面。父亲怎么能就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走了呢?这个庞大的家族还等着父亲统揽,姐姐、三弟、四弟还在等着父亲回音,渐渐成长的孙子、外孙还在盼望着他们的爷爷、姥爷与他一同下棋,一同游戏。不能!父亲绝对不能走,即使真得要走,也要让他老人家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放心踏实地走,父亲不是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吗?怎么也得等说完了再走啊!爸,你快点醒过来吧,我愿意还让你象小时候一样打我的后脑勺,只要你能醒过来,再大的代价,再大的付出我都在所不惜。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们,姐姐还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你总得再见她一面吧,你这样匆匆而去,你怎么让我向姐姐交待啊。
“不能哭,不要哭,父亲不会有事的,医生一定能救醒父亲”,我这样却说二弟,也在安慰我自己,医生们又开始忙碌开了,母亲叫我出来,让我赶紧通知姐夫买寿衣,我很生气地推开母亲又回到病房,看着大夫抢救父亲。
我再一次被母亲出来的时候,徐建胜主任也跟着出来了,他将我叫到护办室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父亲可能不行了,你要有思想准备”。我说:“我父亲还能抢救过来吗”?
他摇了揺头说:“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了,恐怕不会有希望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从护办室出来,我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手机拔通了姐姐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姐夫,他问我怎么样了?我说马上准备寿衣,姐夫说“是不是送到医院”?我说“是”。他说要带姐姐一起过来,我应了一声,转身回到抢救室。
这里已呈现出另一番情景,抢救父亲所使用的仪器设备已全部撤走,空荡荡的病房里,只留下圆睁着眼睛,大张着嘴巴的父亲,似乎在无声地向人们讲述着这里刚才发生的一切,二弟坐在父亲的身旁,将脸紧紧贴在父亲的脸上,双眼红肿,用手轻揉着父亲的下巴,直到合拢。我急忙上去用手轻揉父亲圆睁的双眼。母亲哭泣着说本想等过了年带上父亲到大城市好好为父亲治病,但父亲却怎么不等到那一天呢。
整个急救室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我们默默地脱去父亲身上的衣服,父亲面条似的手臂软软地搭在我的肩上,勾着我的脖子,我没有流一点眼泪,轻轻抱起父亲,依旧感到父亲的脖子下热得烫人,父亲的头紧紧地靠在我的脸上,我仍然能感受到父亲脸上的余温,父亲却毫无一点知觉,也毫无一丝气息。
撩起父亲的衣服,父亲的身上凝结着片片的点点斑痕,母亲端来一盆温水,我蘸着毛巾一点一滴地擦拭着父亲的身子,那股刺鼻的异味越来越浓,笼罩着整个房间,伤口处的那块簿纱布也悄无声息地滑落下去,我很小心地用毛巾擦拭着父亲身上的每一个部位,父亲安然地躺着,就好象睡着了似的。
忽然,抢救室的门猛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开了,姐夫提着寿衣闯了进来。“爸……!”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身后的姐姐一下子扑到父亲的遗体前,慢慢地跪下。
“爸,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姐姐将手深深地插进父亲的头发里,用手轻轻地梳理着父亲的头发,不停地抚摸着父亲的脸,悲痛欲绝的哭喊声撕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也将我的心撕成了碎片。母亲示意我过去搀扶姐姐时,姐姐双手抓住床头怎么也不肯起来,我强行把她扶起,姐姐厉声说:“放开我,不要拉我”!边哭边责备我,为什么不通知她。渐渐地,姐姐停止了哭声。我们开始为父亲换衣服,但父亲的右腿仍然弯曲着,怎么也伸不直。姐姐的泪又来了,“爸,你把腿伸直吧,这回不疼了,你一直怕痛不敢伸腿,现在不会再痛了”姐姐早已泣不成声,眼泪一滴滴地流出来滴到父亲的身上。父亲还是倦着腿,我和二弟轮番为父亲按摩,让父亲的腿一点点地伸展开,穿好衣服后,又用红布盖住父亲的脸。父亲离开的时间是2003年元月二十七日下午七时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