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王英蓉的艺术之《红叶题诗》
如果说《张文秀》突出了它的舞台性,那么《红叶题诗》则突出了它的文学性,两部剧目是各具特色,各有千秋。其中《红叶题诗》可谓之为艺术精品,有雅俗共赏之妙。英蓉在剧中的喜怒嗔怨,哀愁惊殇无一不深入到观众的心中。
英蓉扮演的姜玉蕊是全剧中第一个登台亮相的人物,她在古韵悠然的音乐声中出现,那风姿绰约的身材,水灵灵的秀目,俏丽的脸蛋,一出场那典雅之身段,大气之台风就把观众给调动起来了。就这样从从容容,带着千种风情,万种柔情,走到了观众的面前,那样一种风范,那样一种气质,那样一种美,是沉静的,也是摄人心魄的,于是,就那么过目不忘地记住了那个人物的塑造者——王英蓉。“重门深锁幕帘垂,画堂春晓燕双飞……”漾着愁思,她唱得温柔而抒情。一字一字,一个节奏一个节奏舒缓轻柔,唱腔中透出小姐文雅娴静的气质。既有大家闺秀的寂寞,也有少女思春和对外界的向往。她轻盈的穿过层层重门,“翠霞,你看这里景色多好啊!” 这正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妙龄女子所持有的那种清脆而娇媚的俏音娇语。“百卉吐幽香,日出花影长,和风吹皱春波绿,迎人杨柳折腰忙”,“牡丹娇贵芍药芳菲,粉蝶双双飞过墙围”,一路程途、高腔,英蓉以腔带情,紧慢疏密、轻重缓急鲜明,唱词犹如阳春白雪,唱腔韵味好似行云流水,把一个久困绣房,偶然被释放出的少女的欢快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可谓意在唱先,成腔在胸,一气呵成,神韵贯通。当她见到在花园里的枫树上独留下一片去年未曾落尽的红叶,且傲过风霜还是如此鲜红可爱时,因心无所托,便赋诗付之流水,“犹自深闺怯晓寒,暖风吹梦到临安,花娇柳软春如海,却爱天涯一叶丹”英蓉题诗纤细、清秀、含蓄,念诗平仄分明,韵调讲究合辙押韵。其浅吟低唱的情态让人为之心醉。整一场表演,英蓉端庄秀丽见高雅,婀娜多情又刚强,把姜玉蕊的温柔多情,既追求爱情幸福,又具有坚贞不屈,忧国忧民的刚强的性格,活灵活现在剧中。
在《还扇》一折戏中,英蓉那婉转柔媚的金石之声成功的将“遇文哥哥在寿堂”这个唱段唱成了琼剧唱腔艺术的传世之作,在琼剧观众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既能给人们以审美的满足又给人们以联想、凝思与回味,以至于传唱不衰。她声调悠雅,唱得法度严谨,神充气足,酣畅淋漓。吐字雅中显浓艳,不追求花哨,在朴实中见华彩,于淡中细致而有层次地揭示人物内在情感的细微变化。一句“羞得奴家心里慌”,对闺情的表现恰如其分,再一句“不畏权贵骂七王,忧国忧民可敬仰”又在理解人物思想基础上,准确、细腻、传神地塑造了一个时刻关注着时局,处处忧虑着国运的闺秀形象,她不仅有一般未出阁少女的温情,而且有一股刚强高雅女人之气质,一笑一颦,楚楚动人。与翠霞之间的念白更是情真韵美,当翠霞禀报,寿堂上有人吟诗时,她一笑——“吟诗何足为奇”,有着小姐的淡然;听闻吟的诗乃自己所题时,她一惊——“谁人吟此诗”,有着小姐的敏感;得知“白鼻老头子吟此诗”时,她一慌——“他是从哪里拾的”“快与我问来”,也有着小姐的疑虑;清楚自己为翠霞所戏弄时,她一怒——“骂声翠霞理不该”,也有着小姐的威严;确认文东和拾诗时,她一喜——“天下竟有这般巧事”,更有着小姐的满足;翠霞再提出东和希望与之相会时,她一羞——“这会不得”“怕有不便”,更有着小姐的矜持。其一笑、一惊、一慌、一怒、一喜、一羞,情绪变化之微妙,英蓉通过自己娴熟的技艺遵循了戏剧评论家马少波的至理名言:“戏曲表演,既要沉着有力,如画笔之力透纸背;又要洒脱传神,笔尽而力无穷。”英蓉做到了,“一戏一招儿”,总有别出心裁的新突破,既不重蹈前人的覆辙,也不复制自己的臼套,“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能人之所不能成就了她上下求索,永无止境的追求。
在优美、轻松、温柔、抒情的乐曲中,英蓉由翠霞相陪,来到花园与东和相会,英蓉满怀的喜悦,满脸的羞涩,柔情款款,袅娜娉婷,“夜阑人静露冷花鲜,去见文兄心急步迟”,在唱法上,她的发音则比较低回委婉,增强了腔的美感。见到东和时,千娇百媚的那声“东和世兄——”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嗲,简直让人叹为“听”止,更不得不佩服英蓉在理解与表现这一角色时,于细微处展现出来的那种深刻与细腻。一段“哥出身,在天涯,名东和,字南丹,你拾红叶绿波间,巧事使人相信难”莺啼燕语道尽了玉骨风姿的多少温婉?其中“使人相信难”气若游丝。说到整段唱腔她的唱又是处理得徐疾有度,质朴中有光彩,秀气中藏气度,给人一种秀美大方的感觉,与东和和诗那一段,唱中带舞,音乐中带舞,富有美感,在诗化的语言和动人的滚调中,体现的是素淡而温雅,含蓄而深远的诗情。此时,她的眼神含蓄且具有穿透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手姿变化而富有美感,步伐优雅又具有富贵气,腰功如杨柳扶风,柔软且优美,抖袖、翻袖、托袖等姿态内在的古典与优雅,灵动与空灵都在英蓉的舞姿中得到体现,演唱舒展优美,流贯着美的线条和韵律,并与表演互为表里,相得益彰。她用滑音的技巧,使整个曲调显得活跃明快,在行腔中委婉的滑音用刚健的顿挫互相映衬,对节奏的轻重强弱作了精心的辩证处理,大大丰富了曲调的旋律,增强了韵味。再者,她嗓音里所表现出来的那份极致的纯静,极致的清脆和婉转令人顿感心旷神怡。英蓉凭借自己深厚的艺术积淀,成功的驾驭了这个角色。表现出了几许浪漫,几缕柔情。极现少女的娇媚。令观众击节叫好。
当父亲传达圣旨告知选其为妃后,英蓉一惊昏倒,稍倾苏醒过来,极其沉重的一句:“女儿不愿为妃。”父亲表示势难更改,英蓉如怨如泣:“爹爹啊……快快上朝陈情表上,免得父女两遭殃。”这里她更是处理得层次分明,感情饱满,吐字、运气,分寸掌握自如,讲究字字送听,富于韵味。另外,英蓉还结合自身条件发挥所长,演唱上既有浓重的寓刚于柔,也有拖腔上幽凄委婉的特点,并具有雅丽清馨,圆熟优美的艺术个性。加之跪地哭求,让观众为之纠结。另外,英蓉在与父亲在争辩的唱腔中,在行腔的润色上把握分寸,唱得字字珠玑,节奏鲜明,情感充沛,音色亮丽,恰到好处的展现出了玉蕊的愤慨与悲怨,她善于用唱腔塑造人物的技巧,表现了姜玉蕊坚定不移的意志。而后见父亲不敢抗圣旨,也不敢上朝申辩,英蓉无奈地对父亲唱道:“爹爹呀,只望女儿遵圣旨,活生生将女儿送入死地。” 这一句以慢板落腔,最后一节唱在掀一层波澜,把人物悲伤的情绪推向高潮。顿时,转念产生了违逆父亲之心,于是含泪抱恨,悻悻而去。每听此处,总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于我心深深处,为她幽幽叹息。
还很欣赏英蓉的那一段唱段:“忆当日,红叶题诗抒积悃,绿波传情到郎君……誓将此身报郎君。”吐字行腔有弹性,若断若续,她伴之伏着枯枝轻轻地叹息和啐啐的啜泣,是那样的悲怆、凄凉,既强化了人物思想感情的浓度,而且丰富了表意动作。镜头回到闺房之后,英蓉为了表达姜玉蕊的痛苦不堪,便独坐于案前,对着镜子剪下一缕青丝,轻轻地系在叶把上,再将它置入精致的小盒。定了会神,然后走向心爱的琴旁,顺手轻拨几声,若有所思,便坐下边弹唱:“凭红叶兮结同心……白首盟兮何处寻……”唱到“何处”二字时,忽而琴声戛然而断,心里一震,无奈的一声叹息,这个情节,使观众发出怜悯之声,其表演情真意切,感动人心。及至文东和步上绣楼,她悲而无泪,啜而无声,将盒子交给文东和,便悄然离去。英蓉在这里赋予了人物真实而可信的行动,细腻而深沉的情感,以至于产生了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艺术魅力。谯楼鼓敲三更时,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花园。音乐奏起悲伤凄楚,低沉压抑、仇恨悲愤的曲调,她声真切婉,荡气回肠地:“双栖身人世难如愿,只有一死报南丹。”此时此刻,凄凉冷静,英蓉运用了最易于酣畅淋漓地抒发人物内心抑郁悲痛的“哭板”,连而突断,断而又续,回环转折,整个唱段的高低断连,轻重缓急都处理得熨帖、辩证,运腔收放自如,悦耳动听,加上颤音,哭声的强烈渲染,淋漓酣畅地揭示了玉蕊一腔委屈欲诉无门,欲哭不能的心情,再唱:“小妹此生身遭难,哥哥前程万里宽,虽遭谪贬归琼南,修心忍性把身安,乌云怎能长蔽日,终有一日凤朝阳”,唱腔婉约中见清脆,刚健时含蕴藉。在情愫上突出了一个“怨字,”充分显示出自己驾驭声腔的功力,英蓉“设身处地”的表演,达到“假戏真做”的地步,让观众洒下同情的泪水。她唱腔里边所蕴含的那种无可比拟的感染力,嗓音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无与伦比的金石之声的的确确是令人心折。
我曾经用中国艺术审美中的“中正平和”形容桂琴的艺术风格,今说到英蓉,我觉得用中国画的审美境界——“气韵生动”来描述为最贴切。演戏演到气韵生动,来自演员的扎实的基本功和深刻的体验,还要加上天赋,天赋是演员审美的敏感度,英蓉就是一位很有天赋又有审美追求的优秀演员,表演充满生动之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