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容宛在 丹青长存
——深切悼念陆一飞先生
俞剑望
先生,您为何走得这样突然,一如您急速匆匆的步伐,而这一次迈得尤其快捷与急促,等我们还没回过神来,您却已一刻间飘然仙逝。
我们不会忘记这个时刻,2005年10月11日下午3时。当您参加完宁波美术馆开馆仪式准备返沪的刹那间,一种叫做突发性心肌梗塞的恶病却无情地夺走了您的生命。74岁——相对于作为一名实力派的中国画家来说正是创作精品的大好时机。当我在第一时间接到美术界的朋友打来的电话时,一下子就惊呆了。等我们赶到宁波一院,看到的却是您躺在病床上安详的遗体,几天前刚见的如此鲜活的生命一下子就陨落了……
六年之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认识。那时,当我的朋友向我介绍这就是余姚的文化名人您时,这一切都使我由衷地高兴与荣欣。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您带着您的学生(后来也成为我最好的姐姐),我们侃侃而谈,仿佛彼此是分离多年的故人。作为大艺术家能对一个晚辈学子如此这般,实乃你的随和、风趣的本性之魅力所在。在以后的淡淡交往中,使我真正看到了您这个党所培养的“人民艺术家”的美丽本色。
您出生寒门,自幼喜画,无师自教,信手涂鸦。18岁进厂做学徒,业余时间学画。当时上海到处都在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漫城皆舞红绸,跳起欢快的秧歌舞。而您却利用最初练就的这一技之长,参加热火朝天的厂区宣传工作,又是画壁报又是出黑板报,经此锻炼画艺则更上一层楼。于是年轻的您萌动着青春的心,准备起飞,您利用业余时间向报社投上画稿。历经两年的退稿,您寄出的第78幅作品《保卫世界和平》终于发表在《劳动报》上。从此您一发不可收拾,往后的五年中,您的一千余幅画作频频见诸于全国各大报刊。1955年,您考入中央美院华东分院,师从潘天寿、邓白、宋忠元、周昌谷、李震坚等学习人物画。
之后您陆续加入上海美协与中国美协。1960年,您作为上海代表之一参加第三届全国文代会,在会上您与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亲切会面与合影留念。有幸的是此时您碰到了一生中艺术生涯的知音——程十发先生。他将您吸受到上海中国画院学习。这是一所蜚声海内外的高等艺术学院,这里名人荟萃,大师云集。您到画院报到时,院领导就指定您拜一代名师吴湖帆先生为师,严格执行以老师带徒弟的传统教育方法,并在画院大厅里举行了十分隆重的拜师仪式。在梅影书屋,您得到最多的教育是给您启示,是对您引而不发。您可曾记得,有一天先生对您说:“你搞过版画,可以将木刻的黑白对比、整体结构效果用到中国画去。”还让会画漫画的您,把搞漫画须得有很多想法的思路运用到山水画里。当时的您还不甚明白老师的意思,过后渐渐觉悟:版画特点构图整体、对比强烈、刀刻线条刚强有力,与入木三分的中锋用笔有异曲同工之妙。漫画虽不大讲究技巧,但它思路开阔,命题巧妙,与令观者一目了然的艺术语言也能融会贯通。受此启迪,您的画艺从此大进。但先生并不因此放松对您的悉心栽培,一次当您呈上一幅《海滩之晨》画稿时,吴老说此画要加强气氛,即用破毛白粉在芦苇塘上大片点洒,顿时一片似花非花、似鸥非鸥的形象出现在眼前,让您又一次领略到先生高超的画艺。可后来,您的先生吴湖帆大师不幸中风,但他即使躺在华东医院的病床上,还在为作为学生的您考虑,将您叫到身边说:“我病了难以教你,给你请一位高手。可跟陆俨少先生学画……”可以这样说:在上海同辈画家中,您是最为幸运的,一生中既然能够拜两位艺术大师为师,而且两位的山水画几乎可以代表近现代所有山水画的最高成就。更令人惊奇的是一柔一刚,相得一彰,这几乎是在整个山水画史中绝无仅有的。与吴先生一样,这位山水画一代宗师更是教育严谨,规定您临摹宋元名作,更主张默临,希望您将临过的画能基本背出来,还当场示范,理解用笔之变化。在这段时期,您还在晚上偷偷摹写先生的作品。尽管陆俨少先生并不提倡您的这番做法,但也不责怪,反而因势利导,有时还在临摹本上加几笔。60年代初,您在先生画杜甫诗意百图之际,也在旁边一一临摹,共108幅。当您在1987年7月出示摹本时,先生见了一脸惊讶,然而又转惊为喜地说:“如今原作存世无几,幸喜还保留你这套临本。”兴奋之下命笔题字,给您作为纪念。您永远难忘陆俨少先生的谆谆教诲:“师古人可以省去很多力气”,但“停留在古人技法上也不对,必须发展创新。这就需要外师造化。”由此,本来就从生活中走出来的您自然更会体验到先生的良苦用心,一生中坚持从生活中寻找以及丰富自己的创作灵感。您六上黄山,八登天都,多次入川,数访娥眉,更是无数次穿梭于家乡的四明山间(连这次短短的逗留几日还去了化安山写生)。一幅幅创意清新、构思奇峻的作品,源源不断地从您的笔下奔泻而出。您的山水画,或粗犷峻拔,或神奇隽永,或华丽多彩,或灵雅秀逸,那云、那水、那山无不带有灵性,充满活力,这一切如果没有您勤劳的生活积累,是压根儿无法绘出这幅幅充满着真、善、美的作品的。您的画也势在必然地在海内外留下不小的影响,您的作品进入了高档次的收藏。您的《唐人诗意图》、《李太白诗意图》等蕴涵着婉约典雅与冷峻奇崛双向风格自然天成的作品,把海派山水推到了新时代的高度。您的令画坛 瞩目的《河山四景图》,更是把这种独特的山水画风格推向了极致:明里婉约中含沉着厚重,风雅静娴中融雄健遒逸,或艳灿若露,或大气蓬礴……正当您的作品人们为之惊叹之际,而您却笔锋一转,画起了工厂、街道、建筑工地。作为一个有着强烈责任感的画家,在您看来,歌颂时代、歌颂祖国、歌唱生活,这是责无旁贷的应尽的义务。难怪有着提携之恩的程十发先生在一次您画展揭幕那天的致词中,如此深有感触的说您过去是画院的学生,而今却是他的老师……当然这位当代艺术大师所云的“老师”,决不仅仅是赞扬您高妙的画技,深厚的修养、洒脱的笔墨,而是敬佩您那敢于突破禁区,用中国画的形式表现“上海三年大变样”的主题那种探求者的精神。为了画好《旭日东升》,您曾三次登上还未安装好电梯的高高的东方明珠的电视塔塔巅;在创作《风雨无阻》之前,您独自一人在福州路的天桥上冒着倾盆大雨整整站了一个多小时,观察交通民警爱岗敬业的镜头;而为一幅小小的静安寺古刹的速写,您居然大动干戈,恳求修理街树的园林工人,用吊车将您送往半空中,去一览脚下的风云。艰苦的探索终于取得了可喜的成功。说来也是奇妙,在别人眼中的这些从题材、构思到着墨都颇多局限、难于拓展的城市生活、工业建设,经过您的匠心独运,无论从形式还是从内容都颇具新意,为中国画表现现代城市风貌与精神开辟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新路。您的这些在钢筋铁骨的现代化建筑上浸淫着山林烟岚意蕴的笔墨,引起了整个美术界的轰动。
在您成功的同时,您没有忘记这个出生之地。您创作了几十幅反映余姚山水风光、历史文化和建设风貌的作品,收入您出版的画册之中,纳入您的展览到国外展出,并发表于许多报纸刊物。为宣传家乡,提高姚城的知名度您也动了不少脑筋,也同时作出了积极的贡献。从您的这些乡野味十足的画作中,一点一画、一草一木都渗透了您对故乡对乡亲的亲情。让我们见到了一位余姚儿子对母亲的那种无以用言语来表达的真真切切的爱恋之心。赏读您的这些作品,使我们感受到您眷恋故土的一片深情,连死也要在家乡的土地上。正如宁波市委的领导所说:您的心和家乡是紧紧地连在一起。
在画坛上,人们说:有什么样的画品就有什么样的人品。您不忘恩师、不忘传统、不忘母亲和妻子。您把墓做在先师的旁边,您说您永远追随着恩师。您时时照看着长期病瘫的母亲和妻子,为了生活您可以说费尽了周折。您知道吗,在您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从上午8:00开始,灵堂内外人头颤动,社会各界、生前好友、邻居亲属无不为您的过早去世而扼腕叹息。这一切如果没有您随和热情的气格是不可能实现的。仪式整整持续了4个多小时,还有那些远在海外的或边远地区的都纷纷来电来函,对您的过早陨落深表可惜与哀叹。您勤奋操劳了一辈子,但即使面对成功您还是“翻身不忘本”。您朴素,穿着简单从不豪华;您节俭,吃食随便从不铺张。我们后辈都被您的这种素养而感召,这也许就是您那种实实在在,不需任何包装的格调之魅力所在。令我们后人所敬仰与佩服。
先生,您虽然飞了,但您的音容笑貌还时时回荡在我们的眼前,尤历历在目,我永远不会忘记您对我美术理论的熏陶,还有通过您认识了几位美术界的老师,这一切无不对我的成长起着关键的作用。同时我们深信您所创作的那些蕴满诗情的精品力作,将长留人间,百世流芳。先生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