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 姥爷之死
自我姥爷参加革命以后,家里人就整天为他担忧。现在的战争这么残酷,他抛家舍业搞革命,万一出点事那该怎么办呀。为确保我姥爷的平安,我姥姥在家里的梳妆台上供了一尊菩萨,每月逢五逢十的早晨早早地起来给菩萨上香,祈求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孩子他爹消灾免祸,平平安安地归来。她的虔诚祷告似乎感动了菩萨。在搞革命的最初几年里,我姥爷一直平安无事,逢年过节都会安然无恙地归来。1942年端午节,他破天荒头一次没有如约归来。我姥姥以为他工作忙,任务重,没有放在心上。到了这年中秋节,他依然没有回来,我姥姥就有些坐不住了,不停地央告我二姥爷到区里去打听打听。我二姥爷去打听了,回来以后跟我姥姥说三弟他到阜平去整风了,十月初一就会回来。我姥姥就伸着脖子盼呀盼呀,可到了这年十月初一,我姥爷并没有回来。我姥姥就问我二姥爷,孩子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我二姥爷就回答她,可能是因为忙吧。我姥姥后来又问过几次,可我二姥爷总是这么答复,言谈举止间带着一丝深深的哀愁和苦楚。再看其他亲戚,他们见到我姥姥,都竭力避谈我姥爷,仿佛那是一起约定的共同的禁忌。渐渐地我姥姥感到事情不妙了。我大姥姥见着我姥姥常常收敛笑容,我二姥姥望着我姥姥不时在背后叹息。尤为奇怪的是,如丧考妣一般,我二姥爷有事没事总抹眼泪。他抹眼泪还不敢当人面,见着我大姨、我妈妈便赶紧躲开。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我妈一家心头。虽然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通过默默观察,我妈模模糊糊地觉得众亲友的反常表现似乎与我姥爷有关。果然不出所料,这年大年初一,当我姥姥一家徒然地等着我姥爷归来的时候,我大姥姥、二姥爷、二姥姥表情严肃地踏进了我姥姥的家门。看到这么多亲友一起来到家里,我姥姥深感意外,正准备进行招待,被我大姥姥止住了。我大姥姥眼泪汪汪地望着她,神情悲戚地说:“婉秋妹啊,我们今天来你家不是拜年,而是来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的。婉秋妹啊,你可要挺住啊。文辉他,他……”“他怎么啦?”“他——没了……”闻听此言犹如五雷轰顶,我姥姥一下子便晕了过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大姥姥、二姥姥把她扶起来,扑拉扑拉前胸捶打捶打后背,总算把她弄醒了。睁开双眼,我姥姥悲不自胜,抱住我大姥姥就放声痛哭。我大姥姥悲情难抑,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们的哭声感染了旁人,我二姥爷、二姥姥也以手遮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二姥爷哭得尤为伤心,跌跌撞撞地奔出屋外,蹲在院里放声痛哭。看到大人们这样痛哭,我大姨和我妈妈知道出了什么事,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一屋子人放声痛哭,那悲痛欲绝的哭声连过路的行人听了都感到难受,为之敛容啊……哭罢多时,我大姥姥他们纷纷止住悲声,好言劝慰了我姥姥几句,便相继告辞了。他们走后,我姥姥一下子把我大姨、我妈妈揽到怀里,母子三人抱在一起,又“呜呜呜”地放声痛哭……此后十多天,我姥姥天天以泪洗面。当她看到我姥爷的遗物时更是哭得厉害。我妈在夜深人静时多次看到我姥姥紧紧地攥着我姥爷订亲时赠给她的那只金镏子,把脸埋在枕头里不出生地哭,那汩汩流涌的泪水把半个枕头都浸得湿漉漉的……渐渐地我姥姥不再哭了,开始慢慢地打听起我姥爷的死因来。经过我大姥姥、二姥爷的讲述,她终于弄清自己丈夫牺牲的经过:42年夏,县里委派我姥爷和陈洪涛到罗庄去征粮。正在家里瞎混的黄二狗听到消息后,以为我姥爷又是找他来算帐的,立即把他们的行踪报告了村北炮楼里的鬼子。鬼子们接到报告后,大喜过望,便叫黄二狗领路去抓捕我姥爷。我姥爷和陈洪涛那天晚上正在我姥爷二舅家的房上睡觉(为防备鬼子,他们不敢在屋里睡),听到房下有动静,赶紧从房上跳下来夺路而逃。跑到小学围墙下,为掩护战友,我姥爷让陈洪涛踩着他的肩膀攀上围墙,自己却翻墙不过,被紧紧追上来的鬼子抓住了。面对鬼子的严刑拷打,我姥爷表现出一个爱国志士的凛然正气,无论鬼子怎样威逼利诱,就是不投降不自首。鬼子拿他没办法,就把他推到一个废弃的红薯窖里,再在里面填上麦秸和柴禾,一把大火把他烧死了……听到我姥爷死得这么惨,我姥姥又伤心地哭了一回……止住悲声后,便跟我大姥姥、二姥爷商量着把我姥爷埋在罗庄的灵柩迁回本村重新安葬。我二姥爷便到罗庄去找我姥爷的二舅。经过我姥爷的二舅的一番奔走,我姥爷的灵柩终于在第二年的端午节被拉了回来。看到我姥爷的灵柩,我姥姥好不伤心,伏在灵柩上哭了半天,才被我大姥姥他们搀走……停灵三天,亲戚们、乡亲们和我姥爷的战友们都来吊孝。他们无不为失去这么一位优秀的儿子而感到惋惜感到悲痛……出殡的那天,我大姨在前面打着幡,我清江叔、我妈妈他们拿着哭丧棒跟在我姥爷的棺椁后面,一路哭泣着向村北的祖坟走去。到了祖先的坟地,把我姥爷埋在我老姥爷、老姥姥坟墓的一侧,我大姨他们又痛哭了一场,才依依不舍地返回……从此以后,每逢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和我姥爷的忌日,我姥姥都要领着我大姨、我妈妈到这里来上坟,谈起我姥爷的一生来叹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