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吧、杀吧!总有一天,红军会回来和你们这些狗东西算账的。”父亲的血,是少年杜义德的洗礼。
1930年,大别山的春天来得特别迟,3月了,满山遍野的杜鹃还没有返青。红军第11军31师驻扎在木兰山一带,边休整,边出击。“围剿”的国民党军队抓不住红军的踪迹,就组织地主反动武装还乡团,向红军撤出的地区进行“清算”。正是大革命中的红区“白色恐怖”最剧烈的时期,转入“地下”斗争的党组织遭到敌人破坏,许多红军家属被反动武装杀害。失去地方党组织和群众的支持与掩护,在山里坚持武装斗争的红军面临很大的困难,宣传群众、动员群众的任务比以往更加艰巨了。
红31师4大队宣传队长杜义德每天带着战士们翻山越岭,到周边的村子里去进行宣传,为红军筹集给养。那时,杜义德的宣传队成了红军的一支武装工作队。他们天天在山里转,走到哪个村,就在那个村张贴标语,散发传单,宣传党和红军的政策,发动贫苦农民支援红军,打击地主老财。遇到敌人,就立即投入战斗。从小在山区长大、走惯了夜路的杜义德,被战友们称作“夜老虎”;他摸着树皮就能辨别背阴朝阳、面东还是向西。他的经验是,向南的树皮薄,朝北的树皮厚。有一回,杜义德带着宣传队在塔耳岗遭遇下乡“清剿”红军游击队的敌人。杜义德命令战士们打打撤撤,和敌人保持不即不离的态势。就这样软磨硬缠,一直把敌人牵到山里,拖到晚上。天黑了,下乡的敌人那里辨别得出山里的方向。转得稀里糊涂的,被杜义德的宣传队狠狠地收拾了一通。民谣说:“天有九头鸟,地有湖北佬”,湖北人说:“无(黄)陂不成镇,三个(黄)陂子尖一街”。和杜义德交了几回手,敌人也知道了红军宣传队长杜义德是黄陂人。一吃了亏就破口大骂:“又是他妈的这个‘尖黄陂’”。从此,“尖黄陂杜义德”就被叫开了。
东方欲晓,月垂天边。杜义德带领红军宣传队员们披星戴月地行走了一夜,却仍然精神抖擞。那时,灰色的黎明的上空闪烁着稀疏的晨星。阴冷的风从木兰山下的黑云片下面挣扎出来。林子里升腾起一股雾气,移动着,沿着山脚铺展开去,像一条灰色的没有脑袋的蟒蛇一样钻进山脚。披着露水的林子和田埂,都笼罩在冰凉的惊心动魄的朝霞里。
太阳还在山后懒洋洋地不肯升上来。杜义德隐约地看到前面已经到了徐家湾村。他吩咐战士们进村活动,注意情况,互相掩护。正当他们在土墙上张贴标语的时候,杜义德猛一回头,发现从村边拐角上摇晃着闪出了一队下乡“清剿”的白军。幸亏有晨雾的掩护,敌人并没有立即发现他们。
杜义德立即命令战士们占领村边的有利地形,“同志们,沉住气,等敌人走近了再打。”等敌人走到二、三十米开外的地方了,杜义德起身向敌人甩出一颗手榴弹,大喝一声:“打!”战士们也甩出一颗颗手榴弹,霎时间,爆炸声、叫喊声和烟雾混杂在一起,炸碎了黎明的寂静。突然,敌人的机关枪在附近的房顶上响起来。杜义德命令副队长带几个队员迂回过去打敌人的后背。不大一会,副队长带人在敌人后背打响。正面进攻的敌人慌张起来。杜义德乘机命令队员们:“枪上刺刀!”他带头挥起大刀,一跃而起,大声命令:“杀过去!”
在手榴弹爆炸的烟雾中,双方展开激烈的肉搏战。一个匪兵挺枪向杜义德刺来。杜义德眼尖,往边上一闪。但是,已觉得鼻子上一阵麻酥酥的,用手一摸,满脸是血,幸好鼻子还在。他大吼一声,气呼呼地扑向匪兵。刀光闪处,硬生生地用手中的大刀劈了敌人。边上的匪兵,吓得掉头就跑。他们不敢相信,这个满脸是血的红军,还有这么大的神威。杜义德连续干倒了几个敌人,自己身上也溅满了血。这一仗,宣传队牺牲了几个战士,但是杀退了敌人,缴获了十几杆枪,也打出了红军游击队的威风。杜义德把脸一抹,高兴地抓起一杆缴获的新枪,高声大喊:“喔荷,红军打胜仗罗!”激昂的喊声,久久地回响在木兰山下。
战斗结束,才刚早晨10点多。四邻八舍的老乡闻风而来,又有好些个年青人要求参加红军。杜义德兴高采烈地带着新兵和缴获的武器回到山里去。在杜义德的手下,还赶着几头猪,给山里的同志们改善伙食。这已经成了杜义德每次下山的惯例。久而久之,只要看见杜义德赶猪上山,大伙就知道宣传队又打了胜仗了。
一连打了几个漂亮仗,“清剿”红军的敌人不敢小看了红军游击队和宣传队,也对“尖黄陂杜义德”恨之入骨。为了对付“尖黄陂”,敌人动了不少的脑筋。
寒冷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木兰山区。敌军在地主还乡团的带领下,摸到了塔耳岗的磨盘区杜家村,抓到了“尖黄陂”杜义德的父亲。领头的“白狗子”对着杜老爹的脸狠狠打了一拳,咬牙切齿地说:“原来你儿子就是红军里的‘尖黄陂’,老子‘尖’不过你儿子!抓不到你儿子就抓你。你儿子不回来,你就甭想活命。”
杜老爹“呸”的啐了那“白狗子”一脸的血水,倔强地昂起头:“打吧、杀吧,等我儿子和红军回来了再找你们这些狗东西算帐!”敌人把杜老爹押往黄陂县城,严刑拷打,逼着他交出杜义德,说出红军游击队的下落。杜老爹被吊起来,身上破烂的衣衫被抽得稀烂,露出绽开的皮肉,浑身血淋淋的,奄奄一息。杜老爹流了一夜的血,天还不亮,就断了气。
这一天,杜义德正要带队出发,山下的“交通”来了,把杜老爹被敌人活活打死的消息告诉了杜义德。“尖黄陂”杜义德什么也没说,双手攥得紧紧的,过了好大一会,猛的抬起拳来,朝身边的大树上狠狠地一捶。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滴到饱经风霜的树杆上、滴到大别山的土地上。杜义德使劲咬了咬牙,举起攥紧的拳头狠狠一挥,回头对队员们大声一喝:“出发!”
那时,木兰山已经被初升的太阳染成一片火红色。那是木兰山的朝霞,还是父亲的血光?历尽苦难的杜老爹,用他的鲜血为未来的共和国将军杜义德洗礼!
1912年5月,杜义德出生在湖北黄陂县的木兰山塔耳岗区陈家嘴湾。那一天的木兰山很平静,杜鹃象往年一样该开就开了,陈家嘴湾也很平常,因为降生的只是一个吃糠咽菜的小生命。杜义德的父亲租种了胡家湾大地主的田,只能维持全家9口人糠菜半饱的生活。当地有首民谣说:“咱农友,好悲伤,冷天无衣裳,热天一身光。”
由于家境贫寒,杜义德只读了8个月的私塾,才八、九岁的年纪就给地主放牛。“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杜义德10岁就跟着哥哥出外挑肩磨担,起早贪黑地奔走在河口、夏店等集镇,每天总要往返百十里的山路,用他那稚弱的肩膀担负起生活的重担。
15岁那年,杜义德跟着胡家湾的胡锯匠到武汉去当起了学徒工,帮人拉台锯,把木头锯成薄板。每天累得腰酸背疼、头晕眼花,还要煮饭、洗碗、担水、烧茶。有一天,杜义德头昏眼花,拉锯偏了线。老板抄起小铁锤,照着杜义德脑袋上就是一锤子。顿时,杜义德昏倒在地上,头上、脸上淌满了鲜血。他从昏迷中醒来后,就要去找老板说理。老板气犹未消,抓起一根木棍又扑向杜义德,幸亏工友们上前给拦住了,杜义德才免遭又一顿毒打。一气之下,杜义德扭头就走了。老板不但不给工钱,反倒要杜义德付房钱和饭钱。胡锯匠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一块钱,塞给杜义德说:“兄弟,我只有这么点钱,拿着,路上买点吃的,别饿着了。”杜义德感激地告别了胡锯匠,离开了武汉。
那时的杜义德,当然还不懂得什么叫“阶级压迫和剥削”、什么叫“阶级斗争”。但是,他想不通,为什么世间会有那么多的不公平、不合理。家里人原指望杜义德能赚点钱回来的。想不到,杜义德两手空空的回到家里。杜老爹责怪儿子不争气,要他再回去当学徒。杜义德一五一十地对父母亲说起了在武汉的遭遇。杜老爹听了直叹气,再也不提让儿子去学徒的事了。
很快,传来了黄麻起义的消息。“红军要来了,咱穷人要有出头日子了。”家乡的穷人,兴奋地传说着红军的消息。不久,果然就有红军来到了木兰山的塔耳岗区,叫做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七军。他们到处贴起了“打倒蒋介石”、“打倒土豪劣绅”的标语,还发动农民组织农民协会,号召农民抗租、抗粮、抗税、抗捐、抗债。杜义德整天兴奋得不得了,带头参加了农民协会,还照葫芦画瓢地写了一副对联:“镰刀割断旧乾坤,斧头劈开新世界”,贴在农民协会的大门上。斗完土豪劣绅,杜义德和农民协会的小会员们拉着手,满街跑、满街唱:“大土豪跑过江(过长江到武汉),小土豪逃四方,穷老子一夜睡到大天亮。”
1928年,16岁的杜义德参加了农民赤卫军。同村最要好的小伙伴杜娃子,也和他一起参加了农民赤卫军。两人拉勾发誓,一起去木兰山找革命军。不幸的是,有一回,杜娃子回村的时候,正巧被地主还乡团抓住,残忍地剖腹“示众”了。后来,杜义德和赤卫军一起回村执行任务时看到了杜娃子的妹妹亚妹。她哭着说:“狗子哥,妈妈临死以前还对我说:“亚妹呀,你看到狗子哥就像看到娃子哥了。别忘了叫狗子哥给你娃子哥报仇呀。”亚妹的话,象刀子一样,深深刻在杜义德的心上。
1929年2月,杜义德与家乡磨盘区的100多个赤卫军一起参加了红军,并被编入红11军31师4大队。不久,杜义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6月,杜义德已经成为4大队的宣传队长了。那时,被称作“尖黄陂”的杜义德,已经成长为一名有勇有谋的坚强的红军战士,不再是一年前的“狗子哥”了。
杜义德听说,杜老爹被敌人打死以后,家里的房子也被烧了。母亲柳华山带着老大、老二躲了一阵。家里的生计也更加困难了。大嫂早就死了,再没有女人愿意嫁给大哥杜友德。二哥双腿瘫痪了,每逢插秧的季节,就只好坐在一只木盆里,慢慢地在水田里挪动着插秧。母亲白天劳动,夜晚纺纱、织布,然后抽空上街,把老大、老二编的草鞋和土布拿去叫卖,以补全家无米之炊。为了躲避敌人的迫害,母亲柳华山不敢对人说起杜义德在红军,也不叫杜义德回去。她让人捎口信给杜义德:“不要回家,为你爹报仇!”
父亲和杜娃子的死,永远铭刻在杜义德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