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望见敌舰煤烟!”
“远处望见敌舰煤烟!”
北洋舰队上方由劣质煤炭燃烧而产生的滚滚黑烟,使得日本海军比中国军舰整整早了将近1个小时发现了对方。在日本联合舰队已经差不多肯定了前方的目标就是北洋海军时,大东沟口外的10艘北洋海军主力军舰上仍然没有任何觉察,稀薄的煤烟给了联合舰队一把极好的掩护伞。中午11时30分左右,一些中国军舰桅杆上的了望兵开始注意到西南方向的海面上有些异常,远方似乎有一缕淡淡的煤烟在忽隐忽现,情形极为诡异。甲午战争时曾担任山东巡抚李秉衡幕僚,曾与北洋海军将领多有接触的姚锡光在其战后所撰《东方兵事纪略》中,记载当时看到的这缕煤烟似乎悬挂的是美国旗。后世一些史学研究者以当时美国海军在远东没有大型舰队为由,认为姚锡光的这则记述纯属无中生有。但是联系到只看见一缕煤烟,而且美国海军与日本“浪速”舰外形酷似的“巴尔地摩”舰当时确实在远东,则有关看见美国国旗的记载或许可以视作在远距离上,难以辨别清楚目标的真实记载。至于老电影《甲午风云》中所表现的日本海军故意悬挂美国国旗,以作掩护诱饵的情景,则属于在没有理解这则史料的情况下,所作的夸大艺术处理,不足为训。
受这缕煤烟的影响,尽管尚无法判断煤烟下目标的准确身份,龙旗下的各艘军舰都开始了不同程度的警戒。北洋海军舰上中午开饭的时间为11时55分,结束了上午操练的官兵们在10时45分进行了一天中第二次清洗甲板作业,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此时终于可以稍事休息,开始享用午餐。旗舰“定远”舰舰尾甲板下的军官餐厅里,高级军官们正围坐在西式的餐桌旁用餐,墙角处的矮柜上供奉着一尊武神关公的塑像,透过香烟缭绕,塑像威严的眼神似乎正默默注视着眼前这些将领。提督丁汝昌手持银质的刀叉切割着餐盘中的食物,餐盘和餐具上都铭刻着“定远”舰朴素且又别具特色的圆形徽章,他身旁是曾在丰岛海战中游水逃生的德国人冯·汉纳根,此时这位曾经的德国陆军军官已是北洋舰队的总查,其他如“定远”舰管带刘步蟾、大副李鼎新、洋员戴乐尔等高级军官也都在座。虽然是一个相对比较轻松的场合,但是大家的面色都是一幅凝重,用餐间隙,偶尔会交谈一下,话题也大都是日本海军的动向,和大东沟内令人焦急的登陆行动,以及备受困扰的弹药、煤炭等问题。
12时整,北洋海军各艘军舰甲板上装饰有双龙军徽图案和军舰舰名的船钟敲响,发出8声清脆的钟声(船钟报时是海军一项悠久的传统,配合每天6轮、每轮4小时的值班制度,从12时半开始,每半小时敲击一次,分别为1-8响,8响过后再进行循环,中午12时则正好是敲击8响。)与旗舰“定远”并列停泊的“镇远”舰上,前桅杆上部桅盘里的一名了望兵注意到西南方的那丛烟柱附近,更多的烟柱开始出现,近尔猛然发现烟柱下的全是涂装成白色的日本军舰!“远处望见敌舰煤烟!”
得到警报,“镇远”舰管带林泰曾很快与美籍洋员马吉芬、帮带大副杨用霖等立刻停止午餐,跑上飞桥了望,在确认无误后,“镇远”舰上很快升起旗语,向全舰队通报这一情况。而几乎与此同时,其他中国军舰桅杆上的了望兵也都发现了西南方向的情况,各舰管带都到了飞桥上观看,战斗警报响彻北洋舰队上空。
从“定远”舰外部甲板通向军官餐厅的梯道里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用餐的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刀叉,似乎大家都预示到了什么。很快餐厅的橡木舱门被推开,未经报告允许,一名气喘吁吁的军官冲了进来,用英语喊道“先生们,发现日本军舰!”
提督丁汝昌很快与属下也来到“定远”高高的飞桥上了望远方,再次肯定,前方出现的就是日本海军,而且是联合舰队的全部主力军舰!丁汝昌此时的心理绝对是异常复杂的,丰岛海战之后,朝廷中清流党一次次的责骂、非难、弹劾,原因就是因为他这位海军提督,一直未有接敌作战的捷报传来。经过10余年海上生活历练,这位曾经指挥淮军铁骑的骁勇陆军将领,对于海军领域已经有了较深的认识和见解,他知道作为一名海军军人应该做什么,但是在这样一个国家,指挥着这样一支已显老态的舰队,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顾虑,种种顾忌并不允许他放手一战。然而此时,日本海军的舰队主动出现到了自己眼前,机会难得,且狭路相逢、分外眼红,这场不可避免的大战,是向国内的舆论证明他自己心迹和勇气的大好舞台。
但是,他又有顾忌。临行前李鸿章、盛宣怀百般叮嘱,此次必须安全护送陆军登陆后才能返回,而大东港内因为民船过少,登陆行动还在进行着。如果单纯从海战角度考虑,利用浅水优势,使海战在大东沟附近海域爆发,对于机动力不强的北洋舰队似乎有益,但是如此大东港内尚未卸载完毕的运兵船势必会遭荼毒。而且,从望远镜中判断,日本舰队中似乎还有2艘运兵船,上面装载的极有可能是日方得到中国军队登陆情报后,派来登陆抄袭铭军后路的日本陆军。受这些判断影响,丁汝昌不管如何作战,有一个前提是不能背离的,就是必须要确保登陆部队的安全。(与日方误认为北洋海军是来寻求主力决战恰好相反,整个黄海海战中,中方官兵无一例外认定眼前出现的日本舰队和他们一样,也是一支护航舰队,而日军的“西京丸”、“赤城”2舰则被误判为是日方的运兵船,即“运兵倭船”。为防止这两艘日本“运兵船”乘机靠岸登陆,抄袭大东港内铭军的后路,中方无论是铁甲舰、巡洋舰、鱼雷艇,都给予了这2艘弱小的日本军舰太多“关照”。)
丁汝昌很快下令“起锚”、“站炮位”。他明白,必须抢先一步,在远离大东沟的位置阻滞住前方的来船。今天的人们大都把黄海海战看成是中日两国海军期盼已久的主力决战,实际历史的真实面目并非如此,日本联合舰队此行原本只是想捕捉、击沉情报中提到的中国运输船,而北洋舰队主动拔锚出击,虽然有进行决战的考虑,更多则是为了尽量在远处吸引敌舰,以完成掩护陆军登陆的任务,颇有一番背水一战的悲壮。由此也可以看出,在即将来到的黄海海战中,北洋海军实际是背负着很大的包袱作战,不管战况如何,他们都必须死死拖住日本舰队,不能让日舰靠近发现大东沟内的运兵船。
令丁汝昌欣慰的是,他的舰队士气高涨,他不需要像伊东祐亨那样通过用餐和吸烟来稳定部下的情绪。在旗舰“定远”的信号尚未发出之前,北洋海军的10艘军舰都草草结束了午餐,早已开始各自的战备工作,管带们都明白由于近距离发现敌舰,为掩护大东港内的陆军官兵,必须尽快逼近日舰。“致远”、“靖远”等较新式的军舰都启用了强压通风,锅炉舱里进入令人不适的高压状态,一切都是为了力争在最短时间内达到高航速。
随着“起锚”等一系列信号升起在旗舰“定远”的横桁桁端,10艘中国军舰纷纷进行起锚作业。水兵们卖力地转动蒸汽绞盘,锚链一节节收起,几吨重的铁锚从海底的泥沙中被提升起来。舰首甲板上,部门军官在大声指挥,巨大的吊锚杆将铁锚吊出水面,平放至舰首甲板左右的锚床上,四周早已准备好的水兵立刻用铁链卡锁将大锚固定就位。位于编队后部的“超勇”、“扬威”号撞击巡洋舰,建造时间较早,由于设计时主要考虑了外观的隐蔽性,因而干舷极低,容易上浪的主甲板没有设置锚床,她起锚的方式不同于其他军舰,铁锚必须高高吊放到炮房的顶部,极为费时费事,然而在官兵们其心协力下,竟然也快速地完成了作业。丰岛海战以来积蓄日久的怒火所产生的强大士气,此刻完全迸发了出来。“旗舰‘定远’桅顶挂出“立即起锚”的信号。各舰应命马上卷索扬锚,速度之快实所未见。只有陈旧的超勇、扬威二舰,照例拔锚费时,落在后边,后亦疾驰,配置就位。”
各舰的桅杆上,原本长度为4米的龙旗与提督旗,此刻都一一降下,继而换上了长达6-8米的巨大旗帜,在19世纪的海军中,换上这种大尺寸战旗,寓意就是“作战”。各舰的装甲司令塔内,随着管带下达的英文口令,水兵拨动车钟表盘,车钟内的金属铰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受到联动,机舱里的车钟表盘上也立刻发生了变化,管轮军官根据表盘上的指令随即发出口令,水兵很快按照命令松开蒸汽阀门。整个过程如同一部运转良好的机器,环环相扣。终于,中国军舰蒸汽机的连杆开始了往复运动,越转越快,发出类似蒸汽火车一般有节奏的轰鸣,船底的螺旋桨于是旋转起来,搅起一片泥沙。
1894年9月17日中午12时10分左右,这支龙旗飘扬的舰队启动了,此时中日舰队相距约为2000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