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寻找完美的民族英雄--谈邓世昌
作者:安立志
残缺,总是与完美、圆满、完整相比较而言的,如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正因为“十全十美”、“尽善尽美”古来难觅,因此,残缺之美虽有遗憾,但也弥足珍贵了。
残缺之美,在古人的意象里,常以月亮为喻。在宋人笔下,描写深更之月的,如“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苏轼《卜算子》);形容拂晓之月的,如“梦觉隔窗残月尽,五更春鸟满山啼”(张耒《福昌官舍》);状绘隐喻之月的,如“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一钩残月,带三星”隐喻“心”字,秦观《南歌子》);而把此情说透了的,也是宋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苏轼《水调歌头》)。这里引用的都是中国的古人,其实在国外,残缺之美也颇受崇尚,比如名气很大的断臂维纳斯。
国人素有“为贤者讳”的传统,要寻找这样的例子,需要耐着性子从浩若烟海的资料中爬梳剔抉。邓世昌作为“中日甲午战争十大忠烈将领”之一,通过电影《甲午风云》,50岁以上的人们,对他的英雄形象,几乎耳熟能详。在导致中国跌落灾难渊薮的中日黄海大战中,眼看战局逆转,他指挥已多处受伤的“致远”舰全速撞向日舰“吉野”,“致远”舰却因遭敌炮火重创而沉没。邓世昌坠海之后,其随从以救生圈相救,被他拒绝,并称:“我立志杀敌报国,今死于海,义也,何求生为!”于是,与全舰官兵250余人一同壮烈殉国。邓世昌牺牲后举国震动,光绪帝御笔亲撰祭文、碑文各一篇,内有句云:“伏波横海,具折冲千里之威;劲草疾风,标烈士百年之节。”“军可撼山,期折蚩尤而献馘;心愿盟水,甘从海若而捐躯。”
然而,在9月14日的“舰船知识”网络版上(另有多种资料亦有此项记载),看到这样一则记述,当他坠入海中之后,他所养的爱犬“太阳”亦游至其旁,口衔其臂以救,邓世昌誓与士兵共存亡,毅然按犬首入水,自己亦同沉没于波涛之中。不过,在皇上的悼词和碑文里,并没有记述邓世昌养犬的经历,倒是在无名氏作者的悼亡联中发现了有关此事的蛛丝马迹。有一联曰:
不济以死继之,至今毅魄如生,问逃溃诸军,能勿?惭义犬;
此仇必可复也,终在人心未丧,冀英灵在世,誓将赤手扫长鲸。
另有一联曰:
臣为国死,弟为兄死,仆为主死,大节萃一门,更能义感灵獒,力挽颓波留正气;
帝鉴其忠,士服其忠,敌畏其忠,丹心照千古,想见魂为厉鬼,踏平沧海奋神威。
这里的“义犬”、“灵獒”,说明邓世昌的确在军舰上养过宠物遛过狗。而据姜鸣先生说,在军舰上养狗本为《北洋海军章程》所不许。可见,这里所谓“义犬”、“灵獒”的颂词,并不能掩饰邓世昌的违章行为。此役之败,且搁下西太后如何挪用海军经费,李鸿章是否“避战保船”,丁汝昌是否指挥失当不论,同为“中日甲午战争十大忠烈将领”的丁汝昌、刘步蟾,作为北洋海军的将领,他们的兵败殉国,当然如同邓世昌一样,是值得人们景仰的,然而,他们二人的就义方式,却如出一辙,都是服用大量鸦片而死(《龙旗飘扬的舰队——中国近代海军兴衰史》,姜鸣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大敌当前,不去抓紧秣马厉兵,却在军舰上存放大量鸦片,这一点,也曾为后人所诟病。
“执今以律古,是为诬古”(清·魏源《默觚·治篇五》)。以当今的客观条件和思想意识,要求历史人物只能这样,不能那样,显然不是历史唯物主义。今天的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在研究110年前那场战争时,的确发现了北洋水师在部队管理、人员素质、精神状态和战略战术等方面存在的一系列问题,且不说宏观上的“专制就要落后”、“落后就要挨打”这些大道理,仅此一端,就已经铸就了北洋海军失败的命运。每当在接待日、韩客人时,一介绍刘公岛是什么山东著名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时,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在心里。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悲哀的民族,一个仅以英雄为旗帜的民族也是悲哀的民族。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中华民族涌现了多少叱咤风云、慷慨悲歌的英雄,谁也不好说他们都是白璧无瑕、一尘不染的完人,但他们毕竟曾经给人们以极大的激励和鞭策。作为后人的我们,当然不能效仿江青去搞“三突出”,但也不应在佛灯下挑剔油垢,也无须在彩旗下寻找阴影,毕竟我们不能一切都寄望于英雄,君不见古语云:“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唐·罗隐《筹笔驿》)。我们无须讨论英雄能否创造历史,因为决定110年前那场战争胜负的根本因素,并不在于邓世昌等人的英雄壮举是否高大完美,似乎更在于“明治维新”还是“洋务运动”这类制度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