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手记
发布时间：2012-01-23 21:36:13
发布人：
阿坚
来到父亲坟头的时候，雨又下来了。纷纷扬扬的雨丝裹挟着桂西高原料峭的春意，飘落在发上，洒落在脸上，然后顺着发梢，流过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冰凉的雨水沁入肌肤，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父亲的坟塚位于老家屋基下方的菜园里。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爿小菜园就像是一个神奇的魔方，一年四季变幻着生长不同时令的果蔬，比如春天的韭黄和菜薹，夏天的李子和樱桃，秋天的苞米和红苕，冬天的橘子和蒜苗。而父亲就是这个魔方的顶级玩主，他和母亲在菜园里日复一日辛勤地劳作，一茬接一茬地种植各种应时的作物，然后拿到市面上换成布匹和粮食，饱一餐饿一餐地养育着我和弟妹们面黄饥瘦的童年。如今，随着子女们相继走出家门，菜园不再有人打理而几近荒废。可是父亲对这个园子还是情有独钟，在有生之年曾一再嘱咐我，等他百年之后要和早已等在这里的母亲一道，共同守护着这片曾经承载着太多苦难和欢乐的故土……
按照老家的习俗，每年农历三月初三家家户户都要拜山祭祀。记得小时候，父亲领着我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去拜祭，去认识。那时还小，看着父亲虔诚肃穆的样子，我不懂，也不解。我默默地看着父亲一座坟墓一座坟墓地拔去杂草，培上新土，挂上旌幡，再把坟墓前的祭台扫一扫，摆上祭品，点香三叩首，请祖先享用，最后就是烧纸钱放鞭炮，漫山遍野爆竹声声，香烟袅袅。我不知道这个风俗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以鞭炮声召唤亡灵，回家过清明？还是为了吓跑孤魂野鬼，让亡灵安静地享用祭品？
随着母亲、大哥（其实就是大叔，小时候过继给大伯当儿子,按辈分称大哥）、伯母、大伯的相继过世，我去扫墓时就有了更多的感伤，感到人生的无奈和命运的无常，今天的祭奠者就是明天的被祭奠者，生命就像是一张白纸的两面，翻过来就是生，翻过去就是死。从生到死只是那么一瞬。但是那时有父亲在，我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父亲就是头顶上的天，是身边可以依靠的大树，不管刮风下雨，阴晴圆缺，有他在我们就有一方可以遮风避雨的绿荫。只是在给母亲扫墓的时候，我们祭拜，父亲就坐在旁边发呆，就在那一刻，我看到父亲饱经风霜的脸上，安详而又忧伤的眼神静静地凝望着远方，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思念着什么，回忆着什么……
今年4月3日是父亲下葬后的七七四十九天，4月5日清明节难得地与农历三月三恰巧重叠，按照老家风俗，“七七”、清明节必须给父亲烧灵和祭祀。春节期间我在料理完父亲后事之后一直没有回过乡下老家。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怕看见父亲的遗物，更怕看见父亲的新坟，觉得自己特别的脆弱，也特别的怯懦，单单看一眼就心如刀割，悲伤不已。可是，这个清明节我还是提前两天回到了乡下老家，因为我是长子，长兄为父，祭奠先人必须有主心骨，而且今后领头祭拜的担子还要落在我的肩上。由于没有了父亲，我们四兄妹在扫墓时已经没有了以往的轻松和愉悦，只是默默的薅草默默的培土默默的祭奠，气氛沉闷得几近窒息。眼前风物依旧，只是物是人非，触景伤怀，一切都变得那么的陌生，宛若隔世。父辈们接二连三地走了，就象天空被捅破了一个个窟隆，让人感到恐惧和无助，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空寂。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和不如意的缘故，父亲一生酗烟也酗酒，特别喜欢抽水烟筒和喝母亲自酿的“土茅台”。我小时候经常看见父亲半夜起来撩开火塘，点火抽烟，水烟筒沉闷的咕噜声间或夹杂着长长的叹息声，直到天明。第二天我问父亲为什么不睡觉，为什么要抽那么多的烟，他总是脸一沉，说“小孩子懂什么？”吓得我再也不敢出声了。后来，由于患上了支气管炎，随着病情的不断加重，我们强迫父亲戒烟和戒酒。有几次，父亲在吃饭的时候下意识地打开酒瓶，发现我在看他，于是赶紧关上瓶盖，放回原处。自我解嘲地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酒，想闻闻看是什么味道。父亲说的也是，以前生活困难，买不起好酒；现在生活好了，偶尔可以买瓶把好酒了，可是父亲却没有了口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父亲甚至一生都没有喝过一口茅台酒，更不知道茅台酒是什么味道！今年回家扫墓，我特地带上一瓶好酒和一条好烟，在祭奠时我给父亲点上一支烟，斟了满满一杯酒,我想对父亲说：爸，儿子不孝，这些烟和酒都是您以前向往但从未品尝过的，现在儿子敬您了，请您慢慢享用。可是，话还没说出口，我早已泪流满面……
在父亲的坟前，我长跪不起，闭上眼睛，脑海里满是父亲那和蔼可亲的笑容，我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向父亲倾诉！父亲，您在天之灵是否听得到儿女们内心泣血的呼唤。父亲啊，我们多么不愿意您走，我们千百次地祷求上苍，留下您一个老人，让您寿比南山，年年岁岁，与我们相依相守，直到永远。看着父亲的新坟，我真切地知道他已离我们而去，就是这么一层薄薄的泥土让我们阴阳相隔，骨肉分离！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知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但是我还是那么愚顽地不理解不接受，痴痴地只想留住以往的岁月，留住父亲那慈祥的音容笑貌！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2011.4.5
公安机关备案号：440403020002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