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仑的台湾写生画展
作者 王益论
旅行台湾,刘仑的目的是观光以外,还要把所观的“光”记录下来。记录的方式,文章是一种,绘画是又一种。前一种,前些时连载于大光报火流的那篇“在台湾南部那边”,可以略见一斑;后一种,我欣幸在聚集不多几个朋友的预展会上一边谛听刘仑的生动的解说的过程中观赏了全部作品中的大部分。久闻台湾风光明媚,光复以来,早有一游的心愿,至今仍未决定于何时起行,而得机缘获观反映于愉快的心情下的当地风光的文章和绘画,纵然只是一鳞半爪,心中着实万分愉快。
实际上,我的愉快的心情早在两个月以前刘仑正在旅行期间发的引。他给秋人和我写通讯。其中一封有关于枋寮渔港、海的颜色、对创作的深刻认识三节话:(下略)
从这三节话里,可以想见刘仑此行的收获:一,给岛国的风光所陶醉了,凡有绘画,无不洋溢着一团和气;二,跟大自然的脉搏一起上落,故而不仅在观念上并且在实感上深深地认识大自然的形形色色,以及运些形形色色所会合起来的全新的境界。
“旅行写生可以开眼界”。我曾说“眼界小的人,纵然有特殊的造型天才,也决不能成就伟大的艺术家。作品精巧,当然也是一种风格,要产生这种风格,用得着细密的思考者多,当然比较需要宁静的埋首的室内研究,但精巧的风格往往容易使人惊奇,不大容易使人感动。而艺术的灵魂却端的在乎感动人,感人的巨力,只有在眼动界广阔的艺术家的笔下才能产生得出。伟大的艺术家,一个时代难得有几个,因为难得有几个弄艺术的具有无限的感受能力。说到底,旅行写生使一个艺术学徒在作为艺术学徒的同时作为一个感受丰富的人这一点上的意义大。我的关于旅行写生的意义的认识,刘仑与有同感。可不是吗,他的作品——尤其是水彩画,在“怎样表现”上不如在“表现什么”上更吸引人们的视线。“灯塔”、“高雄河堤”之类,可爱处正在那点儿地方色彩。高山族的人物写生,带着浓厚的风俗画气息,更不消说,充满热带情调的台南的明媚风景,表现得这么光彩耀目,亏得刘仑有一份忍受风吹日晒的露天写生的精神!
达成“表现什么”的是“怎样表现”。在这一点上,刘仑牢牢地抱着写实主义。取材设色,不追求巧妙的构成,也不理会夸张、变形一套手法。山光水色,但求画得恰如其分,笔法使转,也无意于纵横挥洒。没有一件物体的描写,在透视上别扭,在感觉上突兀。水彩画原来是终年雾水笼罩的英国正宗的,刘仑的水彩画大致上是追踪这个正统派:有时略嫌薄弱,但实符其名是“水”彩画。刘仑虽然早已在做“人之患”,教学生作画,但对艺术甚高的抱负使他时刻在追求更高的成就。这回展出的作品,如果拿前年的九龙启德滨飞机场之作品相比,写来更慎重是更慎重,进步也是进步。惟其如此,所以我们拟想不久的将来,刘仑的另一次旅行写生画展,在“怎样表现上”跟现在的有所不同:或者竟然完全放弃空虚(天)的略嫌薄弱的用笔用色,跟实物的用笔的雄劲打成一气,再设有那点儿下重上轻的不平衡感觉。大家知道刘仑还搞木刻。木刻的题材,时下倾向,以人物为主,以风景静物为副。对于人体的写生,刘仑是曾经下过一番工夫来的。但就这回展出的作品而论,无论就量说或就质说,我个人是偏爱他的风景过于人物,这原因,也许在于水彩这工具运用起来更方便于“有常理无常形”的风景的表现而拙于“有常理也有常形”的人物的表现所加于刘仑的限制大了点,致使人物的表现不及风景的表现来得流畅自然。无论如何,一个月的劳顿,刘仑的的确确不虚此行——我敢保证,参观刘仑这回画展也决不会一无所得而回。
原载1948年《大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