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禽像谁 向明
向明寫く商禽像誰>
poemming 发表于: 2010-7-01 11:40 来源: 今天
商禽是我们一同写诗的老朋友,每次见到他,我总会想到另一个人。第一个想到的就会觉得他像英国十九世纪浪漫诗人拜伦,也许你不会同意,他应该是像鲁迅,尤其他偶尔留胡须的那幅忧郁像,他又写过和鲁迅一样知名的「散文诗」。当然他也像鲁迅,但我首先要说他像拜伦,如果你看过商禽走路,走得那么慢,那么举步维艰,便知他和拜伦一样都是平脚板,也就是学名的「扁平足」。他和拜伦是同一类形的人,除了都写诗,写得极有名,而且也「同病」。扁平足是一种天生的脚部畸形。我们正常人的脚板都是凹凸有致,那块地方鼓起来用来着力,那块地方凹下去走来有弹性,都是一定的,只有扁平足的整个脚底一块平板,脚一踩下去,身体的重量都全压在上面,连想蹎起脚尖向前走动都很僵硬,就像穿上一双硬梆梆的木屐,所以拜伦走起路来有点像跛子那样费力。
据说就是因为脚不正常,拜伦的母亲在发脾气的时候,会破口骂他「你这个跛子,干脆早死算啦。」接着就拳打脚踢,甚至用壁炉的火钳朝拜伦掷去。拜伦痛苦异常,最难堪的一次遭遇是,有一天拜伦和朋友在街上闲逛,无异中看到一位面貌皎好的阻街女郎,他的怜香惜玉的本性发作,掏了几块钱给那年轻女子,没想到那女子竟然推开他的手拒绝接受。这还不萛什么,那女子居然学拜伦一跛一跛走路的样子大笑起来,使拜伦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商禽虽然也是扁平足,但没有拜伦那么倒霉,由于深知不良于行,他总是不愠不火的埋首在诗文中,早年还在小区中打打乒乓球,活动筋骨,但到近些年他得了柏金森症,每天到了一定时间手脚会抖动,这样他更少出门了。除了偶尔和他的诗画界老友楚戈,辛郁等,打几圈麻将,他说这也是一种运动,手脑运动,而且每打必嬴,可能是与他另一绝技,会「用脚思想」有关,大概这也是上帝对他的扁平足的一种补偿。(商禽有本畅销诗集《用脚思想》)
现在再说商禽也像鲁迅,说商禽像鲁迅的第一个人是痖弦老弟,他曾发表过一篇论文说商禽是鲁迅的传人,商禽的散文诗曾受到鲁迅《野草》的影响。我曾在论文讲评时发表过不太同意的谬论,我认为鲁迅的散文诗是他那种犀利杂文的变调,鲁迅自己自嘲说「就算是散文诗吧!」鲁迅本来最讨厌新诗,尤其徐志摩等新月派诗人。他说他是为当时诗坛寂寞敲边鼓而写下这些短文的,而商禽的散文诗则真正写出了散文诗应有的规格,虽分行,却仍是诗,保有诗的严紧,含蓄,精炼。商禽在某年春节为一家副刊写的<我爱野草>短文中说,他是在民国三十四年秋天被一军阀部队羁留时,读到《野草》的,初期读时觉得有些茫然不解,但很喜欢,但这本《野草》却在后来的行军途中遗失,从此一直到台湾,他再也没见过《野草》。直到七 0年代写诗时,写了一首<冷藏的火把>,他印象中好像像与鲁迅《野草》集中的一首诗<死火>意象相仿,曾经一度放弃。直到后来他又读到《野草》,将他的<冷藏的火把>和<死火>对照,才发现两诗表现手法大不相像,乃将之收入在《用脚思想》诗集中。但外面却把他视为鲁迅的后继者看待。商禽在此文的结尾时只承认《野草》对他写诗有深远的影响,所以说硬要指商禽像鲁迅只是因为他们都写散文诗,倒不如说他和拜伦同为扁平足来得真切。
其实说某某人像某某人,尤其说像某某名人,这样对他是不够尊敬的。有点像说他在学某某人,或模仿某某人的意思。一次现成的教训是,名版画家陈庭诗在世时,一次他开作品发表会,有板画,有书法,有压克力油画,还有他后期推出的铁雕。有某位自认诗画兼擅的评家说耳公一下是毕加索再世,一下又说他的书法像王羲之,至于铁雕则说他是米盖朗基罗的传人。陈庭诗既聋且痖,我在他旁边用笔传译给他看,他直摇头,最后写下四个字给我看,这四字是大大的「我宁为我」。我想我在这里饶了半天舌,商禽必定也会以「我宁为我」回敬我吧。
*
*
去北京开会前后六天,回台前一天(六月廿九日)下午正和在北京的中医世侄聚会,他为我这把老骨头把脉,看舌胎,突然手机在响,我听声音是张拓芜从台北打来的,吓了一跳,心想拓芜没重要事,不会来长途电话。我说我现在人在北京,有事吗?拓芜和我同岁,早就相约七月共做生日,谁知他一听,便说「没事,没事、你回来再聊。」我心里一直的咕,今天(三十日)下午回到台北丢下行李便去电话问他,他说商禽走了,我想告诉你一声,听说你在北京便不想让你伤心了。老友而今又走一个确实令人不忍。去年初他的柏金森症因药物副作用过重,影响到自律神经,严重到不停喃喃自语,所说都是一些当年的白色恐怖遭遇,我和周公(梦蝶)及曹介直去看他,他都不认识我们,且把我们看成是去害他的人,便知事态之严重了。后来改用其它药物,身体总算好转,且为次女完成了婚事,我们认为他应已回到正常的身体状态,谁知仍逃不脱恶毒的噩运。我和商禽从不同属一个诗社,但他和我的老师覃子豪都是四川人,且都自承是少数民族之后,早年便即非常熟稔。老来也常惺惺相惜的来往。他是一个我打心底即非常敬佩的同辈诗人,尤其他诗中利用超感所呈现的对现实的批判力道,是无人能及的。人都道他是一个超现实主义的诗人,却知他的诗无一不是残酷现实给与他的灵感。现在,像他这样的诗风怕已成绝响了。前面那段文字是早就写定,收在我于2006年出版的く诗中天地宽>一书中,原名为く我宁为我>。海内外研究商禽的人都曾来找这篇短文作为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