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一场心灵的散步——说说我和叶和君
(一)
确切地说,我和叶和君只见过三次面,三次见面都是市文联组织的笔友会,更准确地说,只是一起听过三次课。再仔细地掰手指算算,我们认识的总时间不过两年零六个月。可是去年的某次闲聊,叶和君却极快地否定了这些客观事实,他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们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当时我们是网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我不敢确定他当时是否喝过酒了,但我确定他说这样的话是真诚的,其实我也愿意相信他说的话不可置疑,千真万确。
早在第一次见到叶和君之前,我便看过他的一些文字,也听身边的文友偶尔提到过他。文友说叶和君本人一般不说话,只是他的文章很会说话。而我独对他在《寻找玛园》创作谈里的一个细节描写留下了印象。他说,总想去乡间走走,于是独自驾了车去了景宁的乡下。可是,当他独自一人走在不知名的乡村的田埂上时,那些村里人却总是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于是他不得不停止这段自以为是的自驾旅程。
那次去松阳寨头是我这十几年来晕车最厉害的一次。我那次迟到,独自坐普客去。车子每路过小村庄必停,一路开一路停。我一路翻肠倒胃,吐得一塌糊涂,两小时的车吐了多少回那是没法数清了的。终于到寨头,总算可以松口气。正逢课间休息,我看见有个穿墨绿色T恤的男人站在门边。我马上迎上去,我说,你是叶和君吧。说实话,我也被我当时的勇敢或者叫冒失吓了一跳,因为在这之前,我根本不清楚叶和君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黑是白。可我就那么极快地在那第一眼里认出了他。那感觉简直有点鬼使神差。我这人记性差,看过三两遍的人基本都记不住,而像叶和君这样的,是第一个。
那天晚上,一群牛逼客在寨头的一间木屋子里海侃。叶和君打电话来让我们过去坐坐。我和同室女友边听边乐呵了一些时候,看时间不早就回房去睡了。叶和君坐在门边,很少说话。倒是梦溪那件前后反穿的白T恤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事后梦溪说是游泳上来时穿反了。次日,叶和君也说,他到后来大家一起吃点心,才发现我和女友不见了。估计那时我已经在床上做第三个梦了。
叶和君是个有心人。回去后不久他就给我寄来了他的小说集《别人的房间》。再后来,他每季给我寄他参与编辑的《芝田文学》。他给我寄文字同时也和我聊文字。他把修改前的《寒塘畔》和修改后的《寒塘畔》发来给我看,让我找区别。我在心里暗笑他改不了当初当语文老师的职业习惯。他把某杂志编辑对他小说的修改建议发给我看,让我也一起共同学习。我很听他的话,很认真地学习,虽然那编辑的有些话我听得稀里糊涂。我给他发我的烂文字,他每次都读,他看了《偶然想想》,他会说,这篇小说已经整合得很好了,大进步啊。他看了《一地桂花香》,他就说,为什么你的文字里总带着忧伤?该改改了。他看了《老街旧照》,他又说,文字风格起变化了,今非昔比啊。我就这样在他的哄骗下,膨胀着足够大的虚荣心不断地厚颜无耻地给他发我的烂文字。有时候,他也会说些不中听的话,我就在心里想,有机会我不会忘了整你。这样想着的时候,机会真的就来了。前年的某天,他终于把他的第二部小说集《爱情抑郁症》发来让我帮他校对。在“报复”心理的作崇下,我在这本小集子里捉到了成百上千条“小虫子”。因各种原因,我们选择了语音对话的形式将校对稿回复给他。我在语音对话里,毫不客气地将集子里的一条条虫子捉给他,那头的他,不断地重复着:谢谢哈!啊呀,真是不好意思!我说话很响,以至老公几次进书房,到后来老公都有些同情他了,让我手下留情一点,说话温柔一点。女人啊,大概坏起来的时候也是不知道什么叫女人的了。那天晚上,足足捉了三四个小时的虫子,很过瘾。
我和叶和君聊小说,也聊身边小事。我告诉他,我有一次很无意地看到了一封别人的信,结果那封信是一个已婚女人写给一个已婚男人的暧昧情书。我心虚啊,心虚得好像不承认错误就没法过日子了。结果有一次当着那个男人的面竟然说漏了嘴。惹了大祸!我说,叶和君,你知道吗?我很烦恼,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叶和君说,你偷看当然是你的不对了!叶和君又说,怪人就会碰上怪事。这年头谁还写情书?但我能感觉他在电脑那边不怀好意地偷笑。
我告诉他,我是个神经质的女人,所以受的冤枉罪也特别多。我和庆元的一位同窗贼好,有一次下夜班忽然很想她,买了票就去看她了。结果那天运气很差,一路上换了三次车,到庆元都傍晚了。庆元的同学以为我是天上掉下来的。只是我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这次来了得等你结婚再来了。因为我一路上头昏目眩,翻肠倒胃吐了N次。叶和君笑,可爱的人就会做可爱的事。叶和君说,我喜欢听你讲故事。叶和君调侃,你什么时候也神经质一回来看看我啊?
我和叶和君第二次见面是前年在我们云和紧水滩开的那次笔友会。那个夏天有点疯狂。我和丽水文友他他以及云和的几个文友都喝得有些高,唯独叶和君要开车喝得少,但能感觉他一晚上没有让脸上的笑肌休息过。
那年冬天,我老公不幸得了肝癌,不幸中的万幸,老公发现得早,手术也很成功。一位失去父亲的好友曾经对我说,当她死了父亲的短时内,她并没有过度地悲伤,总觉得父亲还活着,没有死。只是随着时间的延长,父亲已死的事实越来越清晰后,人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糟糕起来。我确信那是真实的。老公刚得病当初,对于与他形影不离的我,活脱脱一副坚强乐观的样子,特别是当着他的面,我不是没掉眼泪,而是一点忧伤脆弱的迹象都没有。而出院回家后不久,那个严冬过后,那些茫然消极的情绪便如影相随。那些情绪整得我常常像个疯子。我不否认那些时候我患了抑郁症。我也不否认在这个过程中,他成了我坏情绪的污水处理中心,只是他从来都不恼。叶和君同情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总是有扰必陪,极有耐心地在那边陪着我“神经发作”。
这期间我们曾一起参加过大港头的笔友会,也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报到那天傍晚,我站在自己宿舍的门口,看见叶和君正站在一棵桂花树下和文友舒绿痕等侃着什么。我站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那一刻竟有一点点地想哭。这时,文友陈新影看见了我,我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叶和君听见我的声音,忽地吞下了没说完的半句话,转身看着我,怔了怔说,怎么见到叶老师也不先叫声叶老师,躲在后面干什么?晚饭后,大家一起散步,叶和君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好像比以前瘦了。来会者都是些神聊客,每次当我听得高兴时笔会也就结束了。也许是因为时间仓促,笔会期间我和叶和君并没有因为彼此更加熟悉而多说话。
这样又过了一些时候,转眼到了去年夏天。一个很深的夜,他告诉我,他的姐夫死于车祸,他大哥死于癌症,他弟弟29岁就得了肝癌。前年去山西喝喜酒,一车子人竟都是打单的。他说,要学会坚强和面对呢,他说,凡事想开了,就好了。那一刻,我有一些震惊,其实他的心理压力并不比我轻,他的内心也一直承载着一些沉重的东西……
他偶尔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来问候,我告诉他,我正一个人在走路。他就说,他也想过来和我走走路。有时候我情绪极其低落,他就说,很想和我一起走走,散一场无人打搅的步。开始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可是后来我确信他是真诚的,他说有两次他都已经在丽水了,可是没有征得我的同意,他不敢贸然。我想,他是真心地同情我理解我,理解一个患难中人,理解一个抑郁症患者。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本来不算粗心的我这次竟然制造了一个多么致命的失误。
一次独自爬山。我打电话跟他说,你那《爱情抑郁症》里的方法很有效,爬山能缓解抑郁呢。他说,这你也信。我说,我正在山上呢,我给你唱个歌吧。他说,好啊。于是我就大声地给他唱那土得掉渣的《天竺少女》。他听后不但没取笑我反而真诚地说,我就喜欢听你唱快乐的歌。他就是那样的叫人感动,当你成疯子的时候,他不但不恼,还跟着你疯。
去年农历7月半,我在郊外散步,天上的大月亮特亮特圆,把整片田野都照得明晃晃的亮。此时叶和君正发短信来,我回复:我在郊外看月亮,听蛙声。他命令我早点回家!随后又说,以后陪你一起看月亮,听蛙声。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叶和君发短信来:我在天涯海角向你问候!过了几个月,某个彩霞满天的傍晚,叶和君又发短信来:再次在天涯海角向你问候!我大惊:你不是刚去过吗?他答:是的,我今年去两次。
他说他在天涯海角给我带了椰子糖,打算一年内把它送出去。
灰色的2011年我被杂事压着很少看书写字,叶和君却依旧勤勉如故,抓住所有的闲暇空隙看书写字。他常常把他的文字在第一时间发给我,让我有幸成为第一读者之一。我照常给他“捉虫子”,也常常装腔作势地提些乱七八糟的意见,只是每次他都听得很认真。他对他的作品总是这般的一丝不苟。爱作品如一个女人爱她的孩子。
2011年终于过去,我想我该恢复常态,做点正常生活的事了。于是我又开始看书写字。元旦后的某天,我给叶打电话,他说他正和朋友商量点事,一会再回过来。只是事后他并没有回复,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因为只是文字的事想讨教,我也就没再打电话。心想,整个2011年,他被我这个疯子打扰得也够多的了。他也真该学着不理我了。我在心里很感激他。
农历年前,他给我发短信,问我年货准备得怎么样了?我一边回复一边想着大前年年前闲聊时,他说,他最喜欢的年货就是糖糕了。我当时说,等来年婆婆做了就给他送过去。只是这两年婆婆却都没有做。想着,心里便有了一个结。
新年很快到来,只是这个年我却过得一塌糊涂,烦心事跌撞而来,犹如窗外多变的天气,忽雨忽雪,一地的潮湿泥泞。我将自己关在余华的《活着》里嚎啕大哭。那晚我给叶和君发短信:《活着》看完,流了很多很多眼泪……叶没有回复。
我的心里打起了小鼓。其实自元旦那个电话没有回复后,我也不知为何,心里便总觉得有点蹊跷和不安,却又一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两天后我终于拐弯抹角的知晓了事情的真相,那一刻,如雷贯耳,不禁泪流满面。
原来那次我给他电话他没有回复,是在商量去杭州肝癌病房住院的事,那时的他正不得不去接受一次厄运的挑战。原来那次他发短信,问我年货的事,是他在杭州病房想家了……原来那次我发《活着》、流泪的短信时,他正在杭州肝癌病房纠结着真正的“活着”。原来叶和君竟也没有躲过厄运的偷袭,成了一名肝癌患者。而我竟然是那样的愚钝无知,那样的不明事理,那样的不近人情!
我和老公商量,我们该去看看他了。他和老公同病相怜,又是同龄。老公心态好,说话也比我幽默。老公满口答应。我告诉他我打算去看他。他马上回复:不用了,情太重,还不起!你不会坐车,太辛苦!我很霸道地回复:你好好休息,我早想来看你了。当定下来周末去看他时,这一周一下子被拉得特别特别的长。
下了夜班,我打了伞,直奔菜场。在这之前,我已经打听好小镇里哪些地方有糖糕卖。叶和君曾和我说,他自去年开始,吃了糖糕会痒痒,大概是对糯米有些过敏。我每到一处就问那些师傅,是不是有不用糯米做的糖糕?他们就笑我,那不硬死,哪还像糖糕?我正恨自己这个笨女人自己不会做糖糕,有位好心的大姐告诉我,每个人的手艺不同,放的糯米成分也不一样的。于是我就又折返回去在那些摊点各买了一块,三块糖糕三种口味。我多么地希望这三种糖糕里有叶和君吃后不过敏的糖糕啊,这样我就还可以继续给他捎带糖糕了。我告诉叶我给他准备了小礼物,让他猜。他不肯猜。我就说,用我过年的糖换你天涯海角的糖。他一下猜出来了,笑笑,那糖早化了。我说,我早在心里甜过了。
一个心愿终于即将完成。我期盼着周末,期盼着快些见到叶和君。我想说,叶和君,你快点好起来吧,我们还要一起去圆一场没有打扰的散步。我们还要一起去听蛙声,看月亮。我想让老公告诉他,阎王爷官大着呢,小鬼报的名,他哪能各个都批?你就慢慢等着吧。
叶和君,祝你平安!
(二)
床头灯的开关轻轻一声脆响,房间进入了黑暗。心头久忍的酸楚即刻涌起,泪水早已泛滥成灾。半小时前,我和老公一起去看望了叶和君。尽管五天前我就已经想好去看望叶和君,尽管在这五天里我用过太多的时间缝隙去想象我和叶和君见面的场景,尽管我已经竭尽全力想好重病中人的样子,只是在见到叶和君后,我和老公还是被怔住了。
我和老公睡的是标准房。我们各睡各的床。害怕惊扰了老公,我把抽泣声堵在了被窝里,只是就一会儿,床单又被苦涩的泪水浸渍了一大块。黑夜里,我听到了老公辗转反侧的声音,我知道老公是被叶和君的病状吓住了,毕竟他们同病相怜,同病相怜的人难免会有联想。可是,我却不懂我那五味杂陈的泪水里参合的是怜悯,是心痛,还是太深的后悔?
叶和君已经病情危重,体虚无力,面色灰暗,消瘦的躯干上隆着蛙状腹,我知道那是因为肝癌晚期大量腹水造的孽。
到叶和君家,老公和文友陈新影在房间里陪叶和君小叙,而我只看了叶和君一眼便借口逃出了房间,昏暗的床头灯下叶和君那张灰暗憔悴的脸像一把软刀戳进了我的心。我知道我需要暂时逃避。我找借口退出房间,去外面与他老婆聊话去了。
他老婆一边喝着稀饭,一边随意地与我聊话。他老婆说,叶和君一家仨兄弟都有肝炎、肝硬化病史。他的哥哥早些年死于癌症。他的弟弟29岁得肝癌,与肝癌苦斗了8年,可在去年夏天,还是被肝癌夺走了年轻的生命。他老婆说,叶和君其实已经在2004年就查出有肝硬化。他老婆说,他于去年8月份去县医院做CT时,医生还说他没大碍,肝硬化也好些了,11月份去杭州检查却已经是肝癌晚期了。他老婆还说……
我一边默默地听着,一边把万般滋味强压在了心底。我与叶和君相识的这两年半里,原来我扮演的是一个这么自私狭隘,粗心大意的角色。原来叶和君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得不好,这些年来,他一直生活在肝硬化、肝癌的阴影里。原来2011年对叶和君来说,更是阴云密布的一年。去年夏天,他一直说想和我走走,圆一场无人打扰的散步,原以为他只是出于同情我,而其实是因为他的内心也正需要支持。我给他唱活泼的歌,原以为是他在理解一个患难中人,而其实是因为他的内心也正需要着快乐的歌声。而在几百里之外的我竟然一无所知。
性格内向的他只是曾经告诉我他有“小三阳”病史,其他体检都好,而将其他所有的“不好”都向我做了隐瞒。事实证明这是多么致命的隐瞒啊!
好几次,我在电脑这边告诉他,我老公已经是肝癌术后、肝硬化,却还不乖。肝硬化加肝癌的结果有多么惨……我在电脑这边不断地哭诉,他在电脑那边不断地安慰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顾自己的伤心,自己的心痛,原来电脑那边的他……
他曾经说,他要过来看看我和我老公,我拒绝了,我说我老公手术后恢复得挺好,只是有些不乖而已,你要开四五个小时的车太辛苦了。有一次,他说他已经在丽水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坚决地拒绝了。当时我想,我是个情绪化的女人,是不是我的情绪化太夸张搞得人家想来看看我。我很感激他,内心又不免有些愧疚。
灰色的2011年夏天,抑郁的我只一味地对他苦诉,他也一次次地对我说,想和我走走,想和我圆一场无人打扰的散步。有一个周末,他在网上告诉我,他已经在丽水了,但怕我拒绝,所以就又回去了。又有一个周末,我在丽水学习,他说他把天涯海角带回来的椰子糖送过来给我,我说我们学习紧,他的心意我心领了。他问我学到什么时候,我说周日。因为那些时候我有抑郁症,我看见老同学夫妻俩恩恩爱爱,幸福美满,心里有些泛酸,便在周六逃回了家。叶和君大惊,他说他还打算着周日把椰子糖送过来给我。
我好傻,好自私,好愚钝。我就没有去好好想想他是否也有“想和我走走”的其他原因?那个夏天他正承受着弟弟早死的悲伤,他正背负着自己也可能被肝癌夺走生命的恐惧!如果我们见面,也许我们就可以把话题打开,面对面地叙叙各自的生活和近况。而我这个肝科资深护士,这个在肝科工作了11年的老护士,这个肝炎、肝硬化、肝癌患者的妻子,说不定就可以救了他。其实,其实,我们只要聊聊他的病情,只要我多说一句话,只要我告诉他,他的这种情况只有到大医院去检查才能早期发现。只要这样,我就能救下他,救下他年轻的生命。可是,可是,我们却因为我的拒绝没有见面,我们却一直相隔了这么久没有把话题聊开,没有直接去聊他的病情,让这场无可挽回的灭顶之灾无法逃避地降到了叶和君的身上,让他成为了不幸的肝癌患者。
不到半小时的会面已让叶和君体虚不已,我们起身告别。我把一个装着钱的信封递给叶和君,叶和君说,怎么搞得这么俗气?我又把一个装着小散文的信封递给叶和君,叶和君说,这么早就给我写悼词了?我们还有后续呢!我把眼泪吞进肚子里。临行前,叶和君让我第二天去给他挂吊针。
躺在小宾馆的床上,心痛和悔恨冲撞着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我一次次地看表,等着天亮再次去看叶和君。终于在临近黎明,我小睡了两小时,匆匆起床,去看叶和君。已经悔恨到心痛过一次,我不想此次看望叶和君再留下后悔和遗憾。
终于再次见到叶和君。叶和君手摁着肚子靠在墙上,他正打算起来自己去客厅吃早餐。卧室到客厅只几米路,但他需要靠着休息一会。
叶和君脾气也不好,脸上写着急躁与悲哀。这让我想起文友王家宙的话,他说,别人没有的,你通过努力得到了,你不一定会觉得自己伟大,比如你当院长了,你当县长了。正常人有的,你却没有,你会觉得悲哀,比如别人有孩子,比如别人随随便便就活到了60岁。叶和君太年轻,他才41岁,这个疾病对他身体和精神的摧残真的太重!命运对他真的很不公平!
我向他老婆要了叶和君的病历。幸好他老婆已经向我介绍过病情,我依依翻看了检查单,叶和君的化验检查很不乐观。我帮他联系了床位、医生,劝他住院。夫妻俩当时同意了,下午他们又改变了主意。我一次次竭力劝说他们住院,他们还是拒绝了。那晚,叶和君再次大出血,鲜红的血液足足吐了半脸盆,差点直接要了他的命。他在小医院再次吃尽苦头。唉!叶和君,我们真是“情深缘浅”啊,我的出现既救不了你的命,又不能让你少受一点病痛。我的苦苦相劝竟没有让你住院,竟没有让你免去这次大出血的苦罪。
我日夜牵挂叶和君的病情。大出血终于暂时止住。
看望期间只见叶和君笑过三次。叶和君脾气不好,他老婆说他老骂人,我说,他现在是病人嘛,他要骂我,我也给他骂。叶和君笑了。我给叶和君打吊针,一时找不到垫手的小盒子,我把我给他的信封折了用,叶和君说,信封不好用吧。我说,里面还有我写过字的四张纸呢。叶和君笑了。在陪叶和君挂针时,我告诉他,我这次给他送的糖糕里其中一块是含桂花香的,只要含在嘴里就能感觉到桂花香。叶和君笑了。叶和君知道我最痴桂花。
朋友说,最难忘叶和君的笑,叶和君的笑犹如孩子憨厚无邪。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叶和君的笑?
叶和君,祝你平安!
(三)
叶和君,在这个有一点深的夜,很想你。我知道,从今日起,我们已阴阳两相隔,今生今世,你再也听不见我的哭诉,我的调侃,我的歌声了。
曾经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夜,你在电脑那边听我默默地诉说,伴我度过人生灰色期的痛苦、孤独与绝望。
在你的灰色期我也是多么地想帮帮你,帮你度过那顽固的灰色地带,战胜病魔,战胜厄运,重新回到春暖花开的人间花巷。可是我终究是无能为力,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让灰色变成了黑色,变成了不得翻转的永恒黑色,让你再也回不来。
我知道,这半年来,你的内心对生命有多么多么的不舍啊,可是纵然你万般坚持,病魔终究是不肯放过你,让你走了那条不归路。一辈子还很长啊,你说了,我们还有很多后继的。可是,你终究匆忙离去,将来想和你叙叙时,我又该去何处诉说呢?
你知道吗?那天当我发现我的QQ好友里忽然没有了你的名字,我是怎样的一种惊慌失措,怎样的一种失魂落魄?我一遍遍地找,一遍遍地找,竟再也找不到你的名字。朋友跟我说,那一定是你把所有好友的名字都拉进了QQ黑名单。我顿时潸然泪下,想象着你将一个个的至亲好友,一个个地拉进黑名单,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啊?抖动的鼠标下埋藏着你对人世真情多少的不舍与眷恋?你是舍不得他们为你心痛,所以删除,可是又有谁懂你那一刻绝望的痛呢?
你知道吗?在你病重的这半年里,我有多少话想对你说?我有多少事想告诉你?我好想好想告诉你,经历命运磨难的我现在已渐渐成熟。渐渐成熟的我们本来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本来那该是一份多么难得的缘分与福分啊。可是命运,终究是让你走上了那条不归路,让我永远失去了你这位好朋友,只能永远永远地将你深藏心底,只能永远永远地在无数个瞬间将你想起。
佛说,生命只是轮回。今生今世,苦命的你纵然万般坚持与不舍,病魔依旧逼迫着你匆忙离去。才41岁啊,人生还有多少的美好没有享及,多少的美丽风景没有看够?
此刻已在黄泉路上的你,是否已走过了奈何桥,喝下了忘忧汤,站在望乡台上回首瞭望,已做下一个生命轮回?
祈愿来世的你能够安康如意,长命百岁,在那个美丽的天堂安享今世没有享完的福,共享今世没有享受的人生盛宴,清享今世没有享过的美丽风景。也祈愿在来世,在那个美丽的天堂,我和你能够再续前缘,一起听蛙声,看月亮,圆一场无人打扰的散步。“面向大海,春暖花开”,再做一回正真的人生知己。
叶和君,一路走好!
5.19.夜
陈兆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