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诗人周建歧
(随笔)
齐凤池
2005.11.12---18
2005年11月11日下午6时,我的好兄弟,青年诗人周建歧在家自缢身亡了。
12日早晨,当东篱通知我,说建歧死了,叫我马上去滦南,我当时怔住了。片刻后,我穿好衣服,急匆匆地就去了长途汽车站。
我在路边等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汽车,这一个小时,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我恨不得马上乘坐上汽车,到滦南去看建歧。在这一个小时里,东篱打了几次电话,问我到了哪里。看开他也很着急。
上午九点多钟,我终于挤上一辆去唐海的长途,我被挤在车门外面,有时只能一只脚站着,为了能见到我的好兄弟建歧,再挤我也不觉得挤了。
汽车到茨榆坨时,天空下起了雨加雪,雨雪打在汽车的玻璃上,水珠从上往下流淌着,象是我脸上的泪水,冰凉冰凉的。
风牵别恨和肠断,雨带离声心上流。
大约十点,汽车驶进了滦南县城,这时,东篱他们已经到了县文联,我在车站等了几分钟,刘荣书就开车来接我。
我们六个人马上驱车去了建歧的家。
老远我就听到了那用黑色音符编织起来的声音,向我们袭来,听到那种哀乐,我们的眼泪早已在眼眶盈满了。
在一条用花圈帐子挤瘦了的小胡同里,我们排成队伍慢慢地走进建歧的家里。一进门,我们看到建歧平躺在一张床上,他紧靠着西墙,安安静静地躺着。我们见到建歧,就同时大声哭喊起来。东篱、李志强、天岚、黄志萍、张楚、刘荣书、唐小米和我已经被泪水冲刷得象个泪人。
哭罢建歧,我们在县文联邵主席、韩主席的陪同下,去了县招待所。
邵主席向我们讲述了建歧死前的一些事情。
十一月十一日,是建歧三十五岁的生日,十一月十一日正好是阴历十月初十。
中午,建歧邀请几个朋友在一起喝酒,在酒桌上,建歧特别高兴,他还把手机上的短信打开叫张楚看,短信是《诗刊》林莽发来的,短信的内容是,明年《诗刊》结识一个诗人栏目,要发建歧一组诗。从建歧的表情看,他显得很自豪,根本没有流露出要轻生的表情。喝完酒之后,修电脑的还去了他家,为他修了电脑。大约六点钟,建歧就在楼梯上自缢了。他脚下的荼几一点也没动。他是登着荼几用脖子试绳扣的。
他那诗人脆弱的、而且显得非常柔软的脖子,怎能去和绳索的扣去较量啊!甭说是建歧的脖子,就是上帝也不敢拿自己的脖子跟绳索较量!
用小说家张楚的话说:“建歧,你真混呀!你叫人恨死了,又叫人疼死了!”
现在说什么都已晚了,建歧带着很多神秘东西走了,他又留下很多疑问,叫我们追忆,叫我们猜想。
下午两点,建歧乘坐一辆黑白相间的面包车,缓缓地驶向火葬场。他的身后是三十多辆排得整整齐齐的车队跟在后面。一枚枚发黄纸钱在空中打旋,翻滚着,然后缓缓地落在汽车的轮下,紧紧地追逐着汽车的轮子。
我们走进遗体告别大厅时,建歧的遗体告别仪式刚刚结束,建歧的妻子挣扎着非要再摸一下建歧的脸,被两个人架出来了。他妻子那哭哑的嗓子,把火葬场的空气都撕裂了,把我们的心也撕碎了。
建歧的母亲的眼泪已经哭干了,他的两个妹妹再也站不起身影,他的十几岁的儿子肩扛着幡象麻木的玩童,连哭都不会了,看到这些,我和东篱失声痛哭起。
为建歧送行的亲朋好友一下把目光移到了我们-------这些从市里来的建歧的诗友。整个火葬场顿时成了一片哭的大合唱。人们的语言都佩戴上了白花,人们的泪水相互打湿,所有的人,都成了泪人。
建歧,你一个人的离去,叫这么多人为你流泪,你真叫我的恨哪!
建歧,你一个人的心事,叫这么多人用哭声询问,你真叫我们痛啊!
建歧,你一个人的消失,叫这么多人用思念寻找,你真狠哪!
建歧,你一个人只字不露就不动声色地离我们而去,你真叫我们又想又痛又恨哪!
我和东篱的哭声无法止住,别人的劝说,也无法止不住我们的哭声。为建歧操办西行的人们,与火葬场商量,叫我们再看一眼建歧。于是,东篱、李志强、天岚、黄志萍、张楚、刘荣书、唐小米、杨荻等一起来到了建歧的身边。
建歧躺在火化场的一角,安静地等待进入炼狱,升入天堂。
我们看到建歧,又一次失声痛哭起来。
透过泪水模糊的视线,我看到了建歧脸,显得特别小了,而且显得特别黑灰了,他那薄薄的嘴唇,微张着,几根黑黑的胡须直立着。我发现他的脸上有明显的斑点。
建歧睡得非常沉,我们的哭声和呼唤也没能把他叫醒。在我们还没有哭够的时候,我们就被劝了出去。建歧是怎样进入炼狱的,他的身体和灵魂是怎样升入天堂的,我们谁也没有看清。
建歧是干干净净来到这个世界的,他又是干干净净离开了这个世界。用县文联邵主席的话说,建歧是透明的,他就象一个玻璃人。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回想着和建歧每一次相聚的情景,每一个细小情节都浮现在眼前,每一个细节就象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那么亲切,那么让人心痛。
想到建歧的死,使我马上想到世界很多大诗人的死亡,普希金把生命睹在了决斗的情场上,马雅可夫和叶赛宁,也为诗歌而献身,海子将自己的身体躺在两条钢铁的平行线上;顾城用脖子爬在一棵细细的树枝上;建歧,你是否也模仿大师的走向。
2005年11月11日是阴历十初十,是建歧三十五岁的生日,你选择这天远行是否早有预谋,你的远行成为我们永远也无法破解的谜。
有人说写诗是一个谜,诗人是个谜。建歧,你的死,也成了唐山诗坛永远的谜!
送走建歧后的这些日子,我的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我已经写不出更美的诗句为建歧的消失,我已无法用最美的诗句为建重新再回到这个世界上!
也许,十一月十一日是建歧微笑,也许建歧的微笑,是十一月十一日永恒的花影。
我和建歧认识是去年在网上,见面是在东篱诗歌朗诵会上,他给我的印象是直率,健谈,谈起诗来,没完没了。他对诗歌的痴迷,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他每天都写诗,每晚都发在论坛上,我对他的诗很少发表评论。我记得,我第一次评他的诗时,他很不服气,他说我是“大胆的狂徒”。后来,认识后,他主动要我评他的诗,但我一直没评,我想,等他的诗行成了风格,再系统地评一下。在这其间,他有一首写瓷器的诗,真打动了我,我对他给予了高度评价。再后来,我对他的诗专门写了几千字的评论,我从对他的人到他的诗做了详细评论,但他始终没有表态,时隔几天,他就用脖子去试上帝的绳索了。
建歧,你这一走,你知道唐山的这帮朋友多么的想你,多么的恨你吗,你幼小的儿子,你年迈的双亲,你年轻的妻子,你的妹妹,你的亲戚,是多么地想你,是多么地恨你呀。你有多大的事呀,非得走这条路;你有多大的事不能对朋友们说呀。难道这个世上真没有一个人能与你交流了吗?
建歧你真聪明得太傻了,你混哪!你不该走这条路呀!我们在想你的同时,也更加地恨你!建歧,你真心狠,你走了,你再也不理我们了,以后我再去滦南谁陪我喝酒呀。
你喝酒的风格,跟写诗的风格差不多,你写诗的泥腿劲跟我也差不多,写诗不写出个眉目来不甘心的劲头,跟我还是差不多,就凭这点,你就让我想死了,恨死了。
在回忆建歧的时候,我的心是非常沉重的,我的眼泪一直是流淌的,我写一段,停一段,实在是写不下去了,抽根烟落会儿泪。
一篇写你的文章一个星期也没叫我写完。因为,想写你的东西太多了,你的每一个细节,都是落泪的要害。你的每一个故事,都正中我疼痛的部位。
建歧一直把我当成兄长,有心里话喜欢跟我说,今年九月份,他来我家,代表滦南的朋友祝贺我女儿考上大学,他对我就说:“等你退休了,咱俩到北京做买卖。离开滦南的家。”他在话语中多少流露出因家庭琐事带来的不愉快。他没有细说,因为司机在外面等着,他就匆匆地回滦南了。这是我俩单独的一次谈话,也是他想向我吐露真情的时候。但最终,他还是把话咽回去了。他内心的事情,他内心的大密秘,不仅是我、东篱,还是滦南他最好的朋友都不清楚,他把内心的密秘隐藏得太神密了。
十一月十一日,正好是阴历十月初十,正好是建歧的三十五岁生日,他是从这天来到这个世界的,他又是从这天离开这个世界的。
建歧死了之后,我查看了一下,他的生辰八字。建歧是属狗的,他是狗年生的,又是狗月的生日,他死的日子又正好在狗日,这叫三戌冲一辰。俗话说:三戌冲一辰必有大灾。
听说,建歧很信佛,也许他对自己的生辰八字早就算出来。十一月十一日就是归位的日子。
海德格尔说:“向生而死,向诗而生。”建歧正好把这句话倒过来了。
三十五岁的建歧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酷爱的诗歌。
建歧走了,同着三十五年人世生活的艰辛,同着夫妻生活的磕磕绊绊,同着一首首没有发表的诗,同着母亲肝肠断裂的呼唤;同着十岁儿子天真的苦难;同着两个妹妹一奶同胞的血缘,同着妻子哭干的泪水;同着一把把纸钱的灰,建歧就这样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牵挂地走了。
建歧走后,惊动了诗坛的花丛,他的行走碰落了花瓣上的露珠,打湿了许多诗人的眼睛。
山牵别恨和肠断,水带离声入梦流!
建歧我的好兄弟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