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飞带着他精神导师鲁迅生前最后遗像的底片去见鲁迅
长期的一线工作,使沙飞目睹了过多关于战争的残酷:他看见日寇疯狂的扫荡使华北百姓死伤无数,《晋察冀画报》社的战友有9名被日寇枪杀,自己为保护成千上万张反战照片的底片,险些丧命……最令人发指的是,日本强盗不仅当众奸淫了中国妇女和八路军女战士,还残忍地将她们怀中的婴儿夺下,扔进沸锅里活活煮死;畜生们还强迫人们“父奸女、侄奸婶、兄奸妹”以供他们取乐……回想自己的首长、战友对待日本小女孩的情景,沙飞感慨万分,他心目中艺术的善和美被击得粉碎……
沙飞崩溃了,残酷的现实和劳苦的工作彻底毁坏了他的身心健康,他患上了肺病和“迫害妄想型精神分裂症”。1948年12月,他住进了石家庄和平医院,主治大夫为日籍医生津泽胜。谁也不会想到沙飞正是因为这位日籍医生断送了他的整个人生。一位作家这样描述沙飞最后阶段的心路历程:
“沙飞的离奇古怪,首先表现在他与为他治病大夫的不配合上。由于沙飞对中国革命新闻摄影事业的巨大贡献,加之他当时已是师职干部,所以和平医院的领导很重视沙飞的治疗工作。主要负责沙飞医治工作的大夫是和平医院的主任医师津泽胜。”
“津泽胜是日籍医生。由于他是科班出身,又在医科大学当过教授,所以很注意仪表礼节,工作起来严谨认真,不苟言笑。这一切在沙飞眼里,都好像带着一股武士道精神似的。尤其使沙飞大起疑心的是,津泽胜在给病人切脉,那食指和中指轻按病人脉上的手势,同他在电报局发电报的手势几乎一样。有时还一轻一重地一按一点,简直就是把病人的脉腕当成了发报机的按键了,这难道不是长期的职业习惯造成的下意识动作吗?因此沙飞断定,这个表面温文尔雅,面颊时时浮现谦和微笑的大夫,一定是潜伏下来的日本特务。另一个日本大夫高永信,常对沙飞施行‘叩诊’———被沙飞称之为‘重打诊’,完全是津泽胜的帮凶,两人狼狈为奸,更便于进行间谍活动。而且还要暗杀我沙飞。”
1949年12月15日,一个阴冷的日子。沙飞呆在病房里,一副淡漠、冷峻的表情。再过一两天他就要出院了。沙飞派人去叫津泽胜大夫。津泽胜一进门,只见沙飞从裤兜里掏出手枪,朝津泽胜连开两枪。一发击中津泽胜的前额,一发由他的左边擦肩而过。津泽胜当即倒在了地上。
沙飞被逮捕之后,暂时关押在华北军政大学军法处的看守所内。1950年1月10日,华北军区政治部做出了开除沙飞党籍的决定。2月24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华北军区政治部军法处下达了《判决书》,判沙飞以极刑。
在被关押期间,监守人员在搜查时,从沙飞贴身的衬衣上兜中,发现了用蜡纸或者说防潮纸层层包裹的鲁迅遗像底片。监守人员要拿走,沙飞死死地捂住衣兜,并大吼:“这是我自己的东西,这是我参加革命前自己的东西!”监守人员当即向上级汇报了这一情况,并派来军法处的一位干部与他讲道理,让他自己拿出来查验一下,如确系照片底片,可以允许他携带在身。沙飞这才拿出来当场查验,确系鲁迅生前最后留影的底片后又还给了他。
行刑前,沙飞又用手习惯地按了按胸前衣兜里的底片,然后默默地跟随行刑人员走出了看守所。沙飞带着他精神导师鲁迅生前最后遗像的底片去见鲁迅。这大概是沙飞离开这个世界前的惟一愿望。沙飞被枪决时年仅38岁。
中国摄影史上划时代的人物,就这样传奇般地走完了他的一生,从此无声无息,默默长眠,任凭岁月冲刷着曾经的辉煌,直到后来,北京军区军事法院撤消对他的原判,但这已经是36年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