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逸群

天堂纪念馆:http://www.5201000.com/TT000002506
本馆由[ 天堂墓匠 ]创建于2009年12月30日

奇才恽逸群的崎岖人生

发布时间:2010-12-09 16:16:59      发布人: 天堂墓匠
        1949年5月,伴随着解放军的隆隆炮声,手握笔杆的恽逸群又一次来到了上海。早在上海解放之前,党组织已确定《解放日报》作为新上海的第一家党报。解放大军尚未进入上海市区,以社长范长江、总编辑恽逸群为首的报社骨干便忙碌起来,从物色人才、拟定方针,到采编新闻、排校印刷,夜以继日地工作着。在那段难忘的日子里,报社同仁从上到下,每天的睡眠时间都很少。上海解放第二天,硝烟尚未散去,崭新的《解放日报》便立即出版了。陈毅市长十分高兴。叫秘书打电话到报社慰问:“报纸出得快,同志们辛苦了!”
   范长江不久调往北京,《解放日报》的工作由恽逸群全权负责。他当时身兼多职,日理万机,被同行称为“新闻界里最忙的人。”
   正当恽逸群倾注全力推动新闻事业向前发展之时,《解放日报》漏登一条新闻突然使他罹祸。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分别以苏联、美国为首的两大阵营开始了“冷战”。美国积极扶植日本势力,企图把日本作为远东地区的反共基地。为了反对美国的图谋,中苏两国领导人选定1951年9月3日抗日战争胜利六周年时,互致贺电,重申反对武装日本和加强团结、保卫和平的决心。于是,9月3日各报的头版头条,都登载了斯大林与毛泽东互致贺电的电文。令人惊诧的是,唯独当天的《解放日报》只登了毛泽东致斯大林的贺电,却没有斯大林致毛泽东的那份贺电。
   这一失误非同小可。有关党政领导通过电话、电报向《解放日报》提出质问。华东局书记饶漱石更是怒不可遏,当即责令恽逸群以个人名义登报检讨,并指派专员坐镇报社,大大小小的检查会接连不断,报社内部犹如遭受了一次“八级地震”。
   经过多方核查,弄清了事故的原委:9月2日晚间,新华社先发出毛泽东致斯大林的贺电,报社编辑接到后随即编发。当晚十二点多,新华社来电宣布截稿,夜班编辑便回宿舍就寝。不料凌晨三点钟,新华社又补发斯大林致毛泽东的贺电,报社收发室夜班人员签收后,以为这份电讯稿大概今天不用,就搁在一边,没有按规定及时通知报社领导。新华社上海分社当时曾通知过《解放日报》电话间值班人员,他们又未能转告编辑部。几个环节的疏忽,终于造成了这一重大责任事故。恽逸群平素宽以待人,对下级很少批评。事故发生后,他并不推卸责任,以《解放日报》社长名义公开发表检讨书,承认这起“严重的政治错误”“是因为我们工作制度不健全及对工作人员教育不够所造成的”,为此向读者诚恳致歉。同时,他又向华东局纪委写了书面检讨,并自请处分。
   “漏登贺电”事件反映了《解放日报》管理制度上的漏洞,但它毕竟属于责任事故。饶漱石在处理此事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声色俱厉,并非出以公心。早在山东解放区时,恽逸群常和饶漱石、陈毅等一同商讨工作。秉性耿直的恽逸群在会议上常常坦率陈言,多次与饶漱石的意见相左,使饶感到“丢了面子”。有一次讨论土改问题,恽逸群指出饶漱石的意见损害中农利益,打击面过宽。后来中央文件下达,证明恽逸群的看法正确,饶更加怀恨在心。恽逸群虽有觉察,但总认为自己行事光明磊落,对党的事业有利。正如他说的:“我对于自己认为不妥的事,不论对方的地位多高,权力多大,我都要说明我的看法和意见”。这种直言无讳的脾性,到上海新闻界担负领导工作后依然如故。心胸狭窄的饶漱石,现在正好抓到了恽逸群的一点错误,岂能轻易放过!
   更大的灾难正等待着恽逸群。
   “漏登贺电”事件刚过去几个月,轰轰烈烈的“三反”运动开始了。此时恽逸群已被调离《解放日报》,专职任华东军政委员会新闻出版局局长,张春桥接替了他在报社的职务。一直在寻找表现机会的张春桥,了解到《解放日报》供应股帐上,有一笔经恽逸群之手借出的款项。他不等弄清来龙去脉,就向华东局打了小报告,指控恽逸群有“贪污”行为。在饶漱石的怂恿下,揭发恽逸群的材料接踵而来,罪名越来越多。恽逸群被责令停职检查。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呢?原来,上海解放后,一位热心读者拿出200美元交给《解放日报》,作为资助国家发展工业之用。恽逸群嘱经理部将其上缴,市委市府都不收,于是便搁在了报社的供应股。正巧,恽逸群的旧友、曾任《大美晚报》编辑的吴半农来访,诉说自己在经营南京郊外的一处小煤矿,因缺乏资金不能复工。恽逸群觉得此事对发展国家工业有利,况且报社正有一笔钱闲搁着,他便写下借据,把钱借给了吴。后来吴开矿失败,拖欠报社13000元。这件事充其量只能算是恽逸群处置不当,其动机完全是为公而非为私。恽逸群为此已作了多次检讨,饶漱石仍抓住不放,硬说恽是想“从中取利”。
   问题本来是不难查清的。可是在那个不讲法制的年代,凡受审查者,连最基本的申辩权也被剥夺了。恽逸群蒙受不白之冤,被开除了党籍。
   多年以后,夏衍同志告诉笔者:“这件冤案很复杂。当时党内有宗派主义,因为恽逸群熟悉上海情况,办报有经验,有些人忌妒,就借由头搞他。此外,饶漱石早在新四军时就蓄意整陈毅,到了上海,饶一直排斥陈毅,矛盾不少,恽逸群受到陈毅信任,所以也成了饶漱石的打击对象。他出事后,仍得到陈毅的保护,处分才不算太重。”
   为人敦厚的恽逸群,确实很难防备自己营垒中的暗箭。他自己后来把这一冤案的起因归纳为两句话:“小饶(饶漱石)施虐,张(张春桥)网以待。”
   “三反”风暴过去后,恽逸群成了华东新闻专员办事处的一个普通秘书。他担心整他的那些人今后还会弄出新花样,上海看来是待不下去了,于是就接受了老战友、中央出版总署署长胡愈之的邀请,1953年初举家迁往北京,就任新华辞书社副主任、新华地图社副总编辑。
   尽管恽逸群屡遭打击,可他毫不气馁,仍以平和的心境、满腔的热忱去对待工作。他与叶圣陶等学者通力合作,很快出版了新中国第一本畅销字典——《新华字典》,与曾世英一起编绘出版了实用地图和挂图,满足了当时普及文化的迫切需要。紧接着,他又和吴晗、谭其骧等历史学家一道,投入了编绘中国历史地图集的巨大工程。他发现以前出版的各种地图差错很多,容易引起国与国之间的纠纷,便向政府建议地图出版应由国家集中管理。这项建议被采纳后,他积极参与组织全国地图出版行业的公私合营,他提出的合营方针及措施,成为后来全国各行业公私合营时参照的蓝本。恽逸群的学识和才干,受到出版总署领导成员的赞赏。不久,他又兼任古籍出版社筹备处副主任,开始规划浩若烟海的中国古籍的整理出版工作。
   对于在“三反”运动中被开除党籍一事,恽逸群内心是不服的。在出版总署党组的帮助下,他向上级提出申请复议党籍问题的报告。在没有得到最后答复之前,他已获准列席党组会议和司局长级党员干部会议,事实已经部分恢复了他的党员权利。为此,他的心情是相当愉快的。眼看命运的天空将要转晴,不料平地又是一声炸雷——
   1955年5月10日,公安部突然来人将恽逸群从办公室带走了。随即他被投入位于昌平县的秦城监狱,关在一间很小的单人囚室,不准通信,不能与家属见面。恽逸群悲愤地呼号:“我犯了什么罪啊?不宣布罪状就把人关进监牢,新社会怎么能这样无法无天啊!”
   终于,最高人民法院的审判员出现了,告诉他说:“你是潘汉年集团的成员。潘汉年是叛徒、内奸、反革命,你受他指使,投敌当汉奸,也犯了罪。你要深刻反省,坦白交代,检举揭发潘汉年!”
   恽逸群不禁愕然。
   虽然他曾两度在潘汉年领导下从事情报工作,但那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怎能说是什么“集团”的成员?让他感到特别痛苦的是,他一向信赖的党组织怎么会突然怀疑起自己的忠诚来呢?
   在狱中提审时,办案人员责问恽逸群:“为什么你当初没有识破潘汉年的反动面目?”恽逸群在党内从不说违心话,更没有干过踩着别人往上爬的勾当,他坦然回答:“我一直直认为潘汉年是一个对党忠心耿耿的人。我认为他的缺点是城府不深,不会掩饰自己的过错。”办案人员又问他,敌伪时期为什么替汉奸报刊写文章?恽逸群一听,顿时火冒起来:“我的那些文章都是用‘曲笔’写的!党派我到敌伪报刊工作,我能不写文章吗?”
   公安部门经过一年多的侦讯,已经查明恽逸群与潘汉年纯属正常工作关系,但仍将恽逸群继续羁押了9年。直到1965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才开秘密法庭,判处恽逸群有期徒刑11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不得上诉。同年12月,年已花甲的恽逸群获假释出狱。10载冤狱,伤心铄骨。昔日神采焕发的壮年人,而今成了微驼着背的衰迈老人。
   恽逸群被遣送到位于苏北的阜宁县城,在县中学图书馆担任管理员,月给生活费37元。整理图书对于恽逸群来说,本是驾轻就熟之事。他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把馆藏的万余册图书分类编目,装订修补,整理得井然有序。孰料“文化大革命”逆风骤起,刚脱离囹圄不久的恽逸群,又被关进了“牛棚”。他脖子上挂着“反革命”的木牌,大会斗,小会批,每天还要站在校门口“低头认罪”。有一次大会批斗,他被勒令跪在长凳上,一跪一个多小时。他已是60多岁的人,全身颤栗,冷汗直淌,不由得头晕目眩,栽了下来。造反派上去就是一顿拳脚,打得他鼻青脸肿,然后再架上长凳,继续批斗。
   图书馆的一些书刊被焚烧了,恽逸群也被罚去承担各种苦役,从拉板车、清扫厕所,直到农忙时下田干活。力不能及的体力劳动,加上营养不良,使他患了严重的哮喘病,人瘦得只剩下70市斤,冬天辗转床褥,无人照料。
   令人钦佩的是,已被剥夺政治权利、身体又极度虚弱的恽逸群,关心的不是个人安危,仍然是党和国家的命运。他阅历丰富,目光如炬,正像他自己形容的——“我是在八卦炉中炼过的”。读了林彪为《毛主席语录》写的《再版前言》,他深感不安,当即写信给中央某领导人,尖锐指出:“武器(指理论)可以杀敌人,也可以杀朋友,杀自己兄弟,也可以自杀。”面对各地发生武斗、造成大量伤亡的现实,他一语道破真相:“武斗的背后,肯定有坏人在进行操纵!”看到不少功勋卓著的老干部惨遭横死,他悲愤填膺:“历史不会重演,但有时也会重演,想不到现在又要上演古代君主杀功臣的悲剧!”甚至当他辗转于病榻之际,还向身边的教师吐露了深切的忧虑:“我的病不要紧,可是国家怎么好啊!”“别人不知道江青的底细,她要做皇帝啦!”
   即使在万马齐喑的日子里,恽逸群手中的那枝笔也没有停止战斗。他在1973年到1974年间默默写下的几篇政论、史论,尽管当时不可能发表,却有幸保存了下来。在《也谈儒家和法家》一文中,他肯定了孔子学说在历史上的进步作用:在《论新八股》一文中,他抨击了被帮派文人严重败坏的文风。尤为精采的是《平凡的道理——略谈个人崇拜》,短短2000余字,从周宣王、商纣王谈到唐德宗、明世宗,从饶漱石、林彪谈到陈绍禹、周佛海,视野开阔,议论风生,有力揭露了新造神运动的本质。依据古今中外的历史经验,恽逸群得出结论:“凡是把国家最高领导人神化的,必定有奸人弄权,篡夺权力。”“只有极端糊涂的人,才会相信自己是天生的圣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不会犯错误,不会受人蒙蔽、愚弄,因此长期受奸人的愚弄,至死不悟。”这些议论,今天读来仍熠熠生辉。
   以“不为物移、不为己悲”作为立身准则的恽逸群,迎着“文革”的滔滔浊浪,他的道德文章跃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1968年,按规定到了恢复恽逸群政治权利的时候。恽逸群为此写信给有关领导,重申自己的著述愿望及目前遇到的困难,要求准许他移居沪宁铁路线附近,以便利用上海、南京两地的藏书资料。“倘再迁延岁月,不幸而目失明,虽有机缘亦无能为力,则将饮恨无穷。”然而时当乱世,扰攘纷争,人身安全尚难自保,还会有谁来过问恽逸群的名山事业?
   打倒“四人帮”后,大地复苏。年逾古稀的恽逸群,犹如伏枥老骥,雄心未减,他拄着拐杖来到上海,遍访旧友,寻找工作机会。当时,政治气氛虽已宽松。“两个凡是”依然束缚着人们的手脚。许多老友仍弃置一边,对恽逸群自然爱莫能助。于是,恽逸群又拖着衰迈之躯,于1978年春毅然赴京上访。
   北京的朋友得知恽逸群大难未死,都惊喜万分,竞相邀他聚餐晤谈。他会晤了胡愈之、黎澎、孙冶方、梅益、姜椿芳、徐平羽等多年不见的老友。劫后重逢,万千感慨。
   恽逸群特意到夏衍家中拜访。夏衍因在“文革”中被踢断腿骨,落下了残疾。夏衍后来告诉笔者:“那次我们见面十分有趣。逸群说:‘经过这回劫难,我的头脑倒还清楚,记性还不差。’我说:‘不会吧?我们不少人挨整后,脑子都受了损伤,有的人连话都不会说了。你就一点不受己‘你不相信,我当场给你看!’他就把《水浒》中一百零八将的名字,一个一个全背出来。我听了哈哈大笑,他的记忆力果然?br>   一天,恽逸群来到原出孀苁鹱约旱木删印9视讶樟谖叛陡侠矗椒沟晷∽贸┬稹A俦穑蠹宜退掀嫡尽W咴诎氲溃鋈谎鐾废蛱欤偈旨埠簦骸乙ぷ鳌∥乙ぷ鳌 逼渖髦ぴ剑袂橹喑诔≌呶薏晃裥甓荨?br>   岁月空逝,老却英雄。恽逸群再也不能等待了。他向中共中央组织部递交了报告。强烈要求发挥他的专长,让他才有所用。至于“个人问题推迟到以后解决,甚至到我死后作出结论,也无关大局”。胡耀邦获悉此事后,当即表示:“可以先工作再说。”
   于是,恽逸群接受了老朋友胡乔木的建议,于当年8月前往南京报到,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从事现代史研究工作。他以劫后的羸弱之身,每日孜孜不倦地翻阅史料,力图追回已经损失了20多年的时光。
   各地研究部门和出版单位,素闻恽逸群有“活辞典”之称,纷纷前来求教或约稿。寂寞了太久的恽逸群,热情好客,有问必答。12月9日下午,已在病中的恽逸群,仍接待了来自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的客人,长谈半日,尚无倦意。
   不料第二天病势加重,送往医院抢救,已是回天乏术。当晚9时,这位73岁的倔强老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走完了说不尽坎坷的人生之旅。
   8天之后,1978年12月18日,建国以来具有伟大转折意义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隆重开幕。恽逸群生前在写给妻子刘寒枫的信中预言:“我虽然不一定活到那时,总也会恢复我身后的名誉吧!”
   1980年4月,经最高人民法院与公安部复查,宣布撤销1965年对恽逸群的错误判决。
   1982年11月,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批复上海纪检委筹备组的复查报告,撤销1952年开除恽逸群党籍的处分决定,恢复其党籍。
   1984年5月12日,即恽逸群含冤逝世5年又5个月后,在南京石子岗殡仪馆重新举行了追悼仪式。这位共产主义忠诚战士的骨灰盒上,终于覆盖了一面鲜红的党旗。
   (摘自《上海滩》1996年第4、5期 顾雪雍文)
   (Date:1996)

到过这里的访客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