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令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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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馆由[ 天堂墓匠 ]创建于2009年12月28日

寻找方令孺踪迹:几多勺园尘事

发布时间:2010-09-27 15:18:38      发布人: 天堂墓匠
 
  二00六年春节的一天,我们穿过安徽桐城一片热闹的街头,站在紫来桥上,远眺墨绿的龙眠山。我的心绪飘得很远,恍恍惚惚中来到北宋的那片天空下,看到苏东坡、黄庭坚和李公麟三个好朋友正在龙眠山中举杯痛饮。头上一片祥云飘过,仿佛是函谷关看到紫气东来的关令尹,我心里有了吉祥的预感。
  在桐城的脚步走得很随意,起初我们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没有地图,只在一本名叫《文都揽胜》的书中看到几处打有点点的、小得可怜的标志,也正是这些看似微乎其微的点点,把我引到了勺园。“勺园”的两个大字,不知何人所题,行楷书,宛转之中见沉静,被罩在不大的门楼下,旁边的墙上嵌了一块碑,上书“方氏九间楼”几个字。门框上的大红对联,显示出节日的喜庆
  推开勺园的门,左边是一片菜地,盛满了隐在冬日里的无限的绿意和生机,右边有几颗树,沿着中间的小道,迎来了今日勺园的两代女主人,是方亚亚和她的外婆。
  亚亚青春的脸庞溢满了笑容,她怀抱中的宝宝,稚气得可爱。我开门见山地问亚亚,这儿与方令孺有关吧?她微笑着点头。这就对了,我要找的就是这儿。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们一直不停地聊着,如见故人。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读了新月派女诗人方令孺的一些书信,我便对她心生喜爱。来桐城之前,我不知道桐城是否还有一处地方与方令孺有关,事实上很多桐城人也并不清楚,而我凭着自己的兴趣,居然并不费力地找到了这个地方,我相信冥冥之中有天助。如今勺园所剩的建筑,只有九间楼了。九间楼曾经是方令孺的祖父、桐城派后期散文名家方宗诚的藏书楼,楼有九间,故名。
  黄苗子曾有言:话到桐城必数方。桐城方氏主要有三宗:桂林方、鲁谼方、会宫方。桂林方取登科折桂如林之意,人文蔚然,被称为县里方、大方,方以智、方苞皆出自此支。
  方宗诚则是鲁谼方中的一个名人,他字存之,号柏堂,其始祖由婺源走猎入桐城,俗称“猎户方”,居鲁谼山,后迁龙眠山,到方宗诚的父亲时,又迁居县城西郊毛河。方宗诚虽布衣粗食,然少有大志,每日诵读贾谊等人的作品及唐宋名篇。他读书刻苦,必求甚解。咸丰年间太平军陷桐城,他避居鲁谼山先世之享堂,堂前有柏半枯,方宗诚日坐其下,读书痛饮,“柏堂”之号由此得之。方宗诚在枣强任知县时,于治堂东边设一书室,处理完公事又去读书。先祖虽以打猎为生,然读书的种子早就播下,到方宗诚时知识的大树扶摇长成。方宗诚一生著述不少,留下了《俟命录》、《柏堂集》等百余卷,据说日本还流行过柏堂学呢。
方宗诚置九间楼为他的藏书楼,西面一列五间楼房,南北厢房各两间,东面是一堵墙,中间是长方形的小院落。从园中的小道,走过一扇洞开的圆门,直入西面中间楼下的堂屋。我们就在这间堂屋里聊谈,有时外婆把我让进她的屋子喝茶,有时亚亚引我进她的房间找寻有关资料。当年的藏书楼,到了方令孺父亲方守敦时做了住宅,直至今日。楼其实并不高,从外面看二楼,只见低矮的窗户,确实适合藏书。当年的万卷藏书,能有这样一个庞大的地方安身,乃书之幸哉。
  九间楼系砖木结构,粗大的木梁和木柱,雕花的木窗,墙也是木板拼成的,飞伸出来的屋顶是砖瓦,地面也是砖铺的图案,从院子观九间楼,屋顶线条优美地,令整个建筑浑然成一体。我想上楼去看看,但亚亚说,楼上早就不用,封掉了。抗战爆发后,方令孺回到桐城老家,她在其中一间的楼上临摹元代画家倪瓒的树石图,裱成册页,配上镜框,送给父亲,父亲把画挂上书房,听来客评谈,自己拈着白须微笑。如今屋子还在,画呢,早就不知所向了。想到这儿,我黙然了,老屋得到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但老屋从来不曾说过什么,几百年来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悲欢离合只在心中藏着。读过方令孺的散文,一句“泉水似的悲凉”一直记在心头。那时抗战中,方令孺等去了大后方,父亲则避到当地的山里。在敌兵退出桐城后,父亲从山中归来,拾起凌寒亭中满地的残书断帖。方令孺读到家中的来信,触发了这般感叹。凌寒亭是她父亲方守敦的吟诗亭,也是她兄弟姐妹儿时的家塾所在,亭在九间楼南,日军占领桐城时,把他们家勺园中九间楼东面的很多房子烧掉了,把凌寒亭也拆了。凌寒亭的周围本是孩子们的乐园,那里有一片竹林,有一座尼庵,有一个池塘,有参天的古木,有粉淡的海棠花,林子里有鸟雀、小松鼠和彩色的锦鸡,亭子前面,还有一片云石,石上镌刻着“立云”二字,为此方守敦还自题《凌寒亭》诗:“种竹干霄三十年,一亭风露已翛然。敢云岩穴成高隐,自古哀歌有独弦。片石立云芳草满,清樽留月古城旁。华颠寂寂幽居兴,五树梅开佇雪天。”
  “凌寒”两字,取自柳宗元的诗《茅檐下始栽竹》,柳宗元所写的竹子不仅亭亭有姿,驱热生凉,更因为有了“凌寒色”,才被引为知己。作者以此自喻,引用者怕也是此意吧。
  今天的勺园已经看不到这一大片的景色了,“立云”石也移至北街小学校园内,所幸在某堵墙的一隅,几株腊梅在悄悄地开放,边上另一株低矮的天竹,一些红一些绿的叶子与之高低呼应着。亚亚和腊梅一样笑得灿烂,这正是今日勺园最美丽的景象。
  我们在勺园的屋子里走进走出,天空显得非常静谧,但我知道当年勺园的天空下弥漫了诗文的吟诵声。方令孺最喜爱的侄儿、新月派后起之秀方玮德在写给他的女友黎宪初的信中这样描写他的祖父方守敦:
“还有他那一片吟诗的声音,哦,初初,我就想不到有比那副调子更美更深更玄的音乐,(我一点儿也不夸大!)……”。
  方守敦继承了家学传统,在诗歌和书法上颇有建树。我很意外地得到一本方守敦的诗稿《凌寒吟稿》,是方令孺的另一个侄儿、文学评论家舒芜为他祖父编的,诗共六卷,有很多感时登游及与友朋唱和之作。他写的字当年在桐城随处可见,桐城中学至今遗有他的墨迹,每一个到过桐城中学的人,一定会注意到,进大门不远的右侧,有一石柱,柱子的四面都是字,其中东西两面为方守敦所书六朝人文句联:“高峰入云清流见底,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笔法挺拔劲健,苍古之风扑面而来。
在政治上,方守敦是个维新派,曾两次东渡日本,力助教育家吴汝伦创办桐城中学,桐城中学的历史和北大同龄;方守敦又和安徽救亡启蒙运动骨干李光炯等人一起创办安徽公学。他还一贯支持学生爱国运动,1935年“一二.九”运动之后,他写下这样的诗句:“万方学子哭声哀,正义难伸国祸来”。
  方守敦一方面承袭桐城派遗风,另一方面并不守旧,和他在政治上的维新主张一致的是,他赞赏女儿方令孺和长孙方玮德在新诗方面的积极探索,并以这一女一孙为自傲自得。我在亚亚拿出的几本书上看到方守敦晚年的照片,白发白须白眉的老人,神情里有的是严肃,还有一股不易觉察的亲切。
  方令孺自小受此影响,在“五四”民主思想的冲击下,她随丈夫去美国留学,开创桐城女子留学之先河。当年也是在勺园,她送二女儿上前线参加新四军,抗美援朝时期,她又把年仅十七岁的养子送去参军,这些都不是偶然的。方令孺自己,从一个追求完美、朦胧的新月派诗人,发展到坚持正义的民主主义战士,最后加入中国共产党,有她自己的人生轨迹。读过她的一系列散文和诗,我喜欢她诗中的那份灵奇,喜欢她散文中的那份空灵。我意想不到地来到勺园,走进她回忆中的江南梦里的故乡,虽偶然却也自然。
  其实勺园更早的时候是桐城派三祖之一刘大櫆讲学的地方,方宗诚选择勺园置他的藏书楼可谓儒雅,方守敦又把凌寒亭作为他的吟诗亭亦不失其风雅,让人感叹的是,当战火燃起的时候,方令孺还在九间楼上静心作画,这需要多大的耐心呢?以这样的心态作出的画,想来当在高雅之列。
  桐城回来之后我几次问到亚亚她家里曾经有过的书画,可惜没有奇迹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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